“你从没出过阎王门,怎么可能会来过汴京?”白云合护着红豆娇小身体,避免摩肩擦踵的人群碰撞着她。
红豆记得没错,她曾经来过汴京,因为十一年前,他就是在汴京城的酒馆外拾回冻得像冰块的她。儿时的记忆太过模糊,何况那段记忆又如此伤人,因此他选择以欺骗她的方式回应。
“说得也是。二小叔,咱们要不要到庙里上炷香?”她瞧见香烟袅袅升天的情景,及信徒们虔诚参拜的神情,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白云不拜神,不信佛的。”始终尾随在后的风裳衣双手握满零食,忙碌咀嚼的嘴还不忘在一旁注解。
做杀手的,难不成还向神佛祈求砍人头颅时能利落轻松点吗?
白云合淡睨他,低下头朝红豆一笑。“你想上去?”
距离寺庙祀堂还得爬数百阶石梯,越往山巅,人潮越少,因为逛庙市的百姓以游玩及买卖为主,真正上香祈福的人反倒是少数。
“嗯。”红豆猛点头。
“好,咱们上去。”
风裳衣张大嘴,愕然看着两人手挽着手,一步步踏着寺庙石阶而上。
白云真要上去烧香拜拜?!
“姓风的,你要不要一块儿上来?”红豆回过头,唤向满脸痴呆的风裳衣。
风裳衣如梦初醒,又点头又摇头,“要要要!红豆妹妹,以后叫我声风哥哥就好。”他晃头晃脑的赶上去与红豆并行。
红豆咧咧嘴,给他个坏坏的笑容,“论辈分,说不定我还得叫你一声‘伯伯’呢!”想占她便宜,想都别想!
远离尘嚣人群,扑鼻而来是微呛的焚香味道,并排矗立、直人云霄的老松,让古刹更添庄严肃穆。
“我去求支签。”红豆开心地松开白云合的手臂,仿效其他香客的举动,认真地跪拜在佛像前,口中念念有词。
白云合和风裳衣退至古刹旁的井边,白云合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红豆身上,眼神专注而仔细。
他不曾见过白云以如此独占的方式,将一个人的身影放在眼底。
白云说,红豆是女儿——自欺欺人。
风裳衣缓缓收回落在两人身上的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踢弄地上碎石。
“白云,你的‘阎王令’何时执行?”
“今晚。”
“等小红豆睡了?”
白云合颔首。虽然他大可以不顾忌红豆是否会明了他此次的血腥任务,但却不愿让红豆瞧见他杀人时的模样,甚至是他杀完人时浑身沾满血迹的阴狠。
他只希望自己终生都是她心目中的书呆子二叔。
“你不想让她知道你的真面目?”风裳衣看透他的心思,微微一笑。“别用你那双讨人厌的眼睛看穿别人的隐私。”白云合冷冷提醒他。他并不了解风裳衣的异能究竟不可思议到何种地步,但当他漂亮的眼眸里显露出精光时,总会令人浑身不舒服。
“呵呵……”风裳衣眯起眼睛,一脸无害地摊摊手,“实际上,我看穿的,不只是关于你。”
“你什么意思?”白云合敛起笑意。
“没啥意思,红豆过来了。”风裳衣顺势转移他的注意力。
红豆拎着一小袋物品,喜悦地奔向两人。
白云合接住猛扑而来的火红身影,眼神淡淡扫向风裳衣笑容满面的俊颜,对他欲言又止的话语心存芥蒂。
红豆叽叽喳喳地将所求得的签诗摊在白云合面前,白云合收回心绪,正准备接过那张淡黄色的纸签。
蓦然,一道轻淡嗓音似风拂过他耳畔。
“白云,别放太多感情下去。”
白云合倏然抬首,风裳衣却恍若无事,抢过红豆的签诗,与红豆展开一场打闹抢夺。
他能肯定,方才是风裳衣的声音。
他在暗示什么呢?
尔后突来的乌云蔽日,倾盆大雨冲散人潮,却冲不掉白云合心头难以言喻的郁结。
第五章
夜阑人静,万物俱寂。
暗巷内传来远处巡夜的打更声,四更天。
一抹黑影迅速跃出客栈窗棂,踩着如猫轻巧的步伐,与夜色相融为一,乍见之际,犹若夜奔魔魅,形似风,影似魂。
黑影来到一栋华美的官邸之前,不着痕迹地翻墙而人。
广阔幽静的宅院东侧,透着微光的书房,是唯一尚有人清醒停留之处。
书房内,不时传来纸张撕裂声及火光焚烧的焦味。
背对着门口,且专注于烧毁“罪证”的中年男子,未留意到身后有人缓缓步人,直到投射至地板上的暗影阻挡光辉之后,他才惊跳转身。
懒懒的身形半靠着门柱,背着月光,使他无从辨认来人。
“好大的狗胆!何人夜闯御史府?!”中年男子怒喝。
含笑的嗓音嘲弄地回荡在房内,“怎么?才多久没见,认不得我这张脸了吗?‘亲爱的叔叔’。”
中年男子一怔,倏然睁大铜铃双眼,不敢置信地低叫。
“你——”
黑影趋近,借着正熊熊燃烧的火炉照亮他长发半掩的清朗脸孔。
光与影交错在他刀刻似的五官上,形成诡谲的画面。
“你不是早已……”中年男子颤着手,愕然地注视那张艳似魔物的面容,那张早在十数年前就教他给毁去的脸!
怎么可能?!他明明……
“早该死了?”白云合轻声一笑,笑意却未传人眼底,“可惜阎王不收我这条命——不,应该说,我这条命‘卖’给了阎王,就等着这—天——”他蹲下身躯与中年男人平视,右手抚上他的颈部,语调一冷,“咬断你的咽喉。”
满意地看着中年男人的颤抖及恐惧,薄扬的唇角溢出嘲笑。
“不……叔叔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是你大娘!全是你大娘出的主意!你不可以把错归到我身上……”男子抖着声,仓皇向后挪移身躯。
他退—步,白云合便逼近一步。
“亲爱的叔叔,别露出这般恐惧、僵硬的模样,否则等会儿要扯下你头颅时,会浪费我更多的力气。”白云合笑笑地提醒他。
“呀——”白云合佯装吃惊地击掌,像忆起什么似的。“为了表达为人侄子的礼数,我就以最拿手的兵器来‘孝敬’您吧。”
他双臂微微扩张,在两掌之间闪动着一道奇异的刺眼银光,口气与动作是全然迥异的悠扬。
“你不可以只怪我……”中年男人猛摇头,冷汗涔涔地急嚷道:“若真要怪,你大娘刘氏、你爹、你娘,还有与你娘苟合的辽人及那个该死的杂种,他们才是你真正该杀的仇人呀!”
没错,虽然当年是他贪图家产放火想烧死白云合,但主谋者是刘茜那个女人呀!若非他爹极宠爱他亲娘,又怎会引发刘茜阴狠的杀机?若非他亲娘明明早已罗敷有夫,却勾搭上那名辽人,又怎会教他爹给痛下杀手?怪就怪他活该倒霉生为白家子,活该倒霉有一双不在意他的父母!
“放心,该死的一个也漏不掉。可惜……你瞧不着了。”白云合眯起凤眼,神似于生母的眼眸染上血腥,竟有数分那绿眼辽人的嗜血魔性。
“你、你的眼!难不成你也是那辽人——”
白云合甩动手上银光,冷峻脸庞露出一抹邪魅笑容,右手一挥,银光似毒蛇紧紧缠上男人的颈项,收紧。
“我是白燕然的亲生儿子,毋庸置疑。”他冷笑道,“不同的是,我不再是以往的白云合。”他已非当年弱不禁风、任人宰割的八岁稚童,而是从地狱闯过一回,看穿人性险恶的阎王门文判官!
男人激烈挣扎,未料颈上的银线反而更加死紧。他抽出怀中的短剑,想划断缠紧的银线,但只是徒劳无功。
“别……别杀我……咳咳!”空气进不了肺腑,他神色痛楚地哀求。
“再告诉你另一件事——”白云合微微松放箝制男人喉间的银线,橡玩弄鼠儿的恶猫,在将鼠儿吞下肚前刻意戏耍,“我杀你,不单因为要索回你施加于我身上一切痛苦,而是有人向阎王门出价,买你一条命。”
“谁……是谁……”男人气还来不及顺,贼目一转,“我出两……不,五倍,只要你放过我……别杀我……”他不顾尊严跪地磕头求饶。
白云合猛扯动银线,将男人扯近,缓缓靠在他耳畔道:“阎王门虽然只要出得起价就接,但是,此次杀你是‘阎王’的命令,所以你——非死不可。”
“不……”男人惊慌地流下泪水。
“因为,‘阎王’比我还要恨你。”白云合朝他露齿一笑,像猛虎撕裂猎物前的神情。
“为……为什么?”他不记得他得罪过名声如此响亮的“阎王”呀!他虽然为官贪了点、手段毒辣了点,却还不至于蠢到犯上阎王门的头儿呀!
白云合神情一敛,右手一扬,银线瞬间化为利刃,划断了男人的颈部,在空中形成一道妖异血痕,断颅滚落至他的脚边,惊惧的双眼充满不解地圆瞪着他。
白云合甩动掌间银线,将黏附其上的腥红甩离,收缠回双腕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