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爷,您吓坏我的娘子了,我娘子江爷您也认识,我曾向您提及。红豆,不可失了礼数。”白云合揽住红豆肩头,避开江青峰的探索,红豆在白云合臂弯里朝老丈做了鬼脸。
“红豆?就是你捡回来的那个小孤女?”江凤自二娘的怀里抬头,尖嚷道。
尖锐的问话惹怒了红豆,尤其小孤女三字令她怒火更炽。
“我不是小孤女!我有爹疼,有夫君宠!”哼哼!嫉妒死你最好!
“你……”
“凤儿,住口!芸娘,带风儿回房去。来人,领白夫人到厢房休息。”江青峰皱眉,一方面看不惯张牙舞爪的女儿失态;一方面对红豆的蛮横印象更差。
红豆嘟起嘴,白云合回她个安抚笑容,要她随奴仆退下。
“贤侄,她不配你。”江青峰毫无忌讳地道。白云合温逸尔雅,反观他的妻子却像个不成熟的无礼姑娘。
“今日并非来与江爷谈论在下的内人。”白云合轻松导回正题。
“说吧,你有何事相求?”江青峰啜饮清茶,惋惜的低叹。他曾动念,若能将凤儿配予白云合,既得良婿也得帮手,可惜白云合对凤儿始终未曾动心。
“据说日前江爷您的爱生立下大功,灭了魔教阎王门?”白云合开门见山地问。江青峰并不明了他与阎王门的关系,还以为他仅是名温文儒雅的读书人。
“你说步云呀?没错,是有这档事。虽然美中不足,阎王门的魔头没逮获,却仍是大功一件。”江青峰抚须笑道。他虽三年前自官场退下,但经由他手里提拔的人才不计其数,其中最令他自豪的是人称铁血神捕的龙步云。
“没逮获?听说抓到一个女人,是不?”白云合神情恬然地探问。
“哑巴!啥话也逼供不出,身份也探查不到,杀也不是,放也不是。”
“在下正为她而来。”
“为她?贤侄,这话我可听糊涂了,你认识阎王门人?”江青峰挑眉问。
白云合轻笑,“那名姑娘闺名怜我,曾与在下有数面之缘,其兄更曾为在下救命恩人。数月前怜我姑娘在自宅湖畔附近失踪,家人心急如焚遍寻不着,没料到数月之后,爱女竟然为阎王门之罪而入狱。先前让魔教给绑了回去,姑且不论她遭受何种难堪之事,好不容易盼来官兵救命,却莫名其妙成为罪犯。江爷,区区一名弱女子,可别教人屈打成招,白白扣上魔教中人的罪名,有冤难伸。”白云合长串谎言出口,毫无破绽。
“这……”江青峰一顿,“她为何不明说?”
“明说了官爷们信吗?今日在下所言若江爷尚有疑虑,可派人至汴京城东君家探查,询问是否具有一名失踪数月的君家小姐。”白云合来洛阳之前早将一切打点完善,别说君家,就算他胡诌怜我是名公主,也能做到教人查不出破绽。
“好,我派人去查,若真是冤枉,我会让步云放人。”
“不只放人,还得烦请江爷以八人大轿送回君家,算是为君家小姐挽个清誉。”白云合得寸进尺,狡猾的笑意当然敛于心底。
“这没问题。现在,咱们可以再谈谈你的娘子了吗?”他对白云合这个求之不易的乘龙快婿犹不死心。
“行。”
放马过来,他接招。
* * *
拥有一个太过出色的夫君会有何种下场,红豆总算有了全新认知。她也明白了何为谈判,大抵就像现在吧。娇娇女叉着腰,将她从对白云合动情之日开始炫耀,字字清楚、句句血泪,说得慷慨激昂、口沫横飞,比说书的还精彩数分。
先有一个风裳衣,后有一个娇娇女,二小叔还真是男女通吃、老少咸宜。
“然后云大哥很温柔地朝我笑,那笑容……”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红豆懒懒飘给她一眼。娇娇女认识二小叔七年,现在才说到头一回见面,还有六年十一个月又二十多天的日子待续……二小叔怎么还不回来?
“所以那一天,我就决定要爱他……”叽叽咕咕、叽叽咕咕…
红豆双手撑着颊,注意力落在始终陪在娇娇女身畔,静静坐在一旁刺绣的江夫人,若她没记错,方才娇娇女唤她一声“二娘”。
她好年轻,似乎甫三十出头,娟秀清丽,浑然天成的气韵让人移不开目光。
发觉视线的集中,江夫人抬起眸,与红豆对上,露出似画轴中飘逸仕女的浅笑。
好温柔;像寒日的暖阳,耀眼又不炙热烫人。
“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娇娇女终于发现红豆的不专心,让人忽视的窘态使她伸手推了红豆一把。
红豆好不容易稳住身子,火气不比她小,“听!听什么?听你如何如何恋栈‘我的夫君’?听你如何如何地对着‘我的夫君’流口水?”
“你!”娇娇女扬起手。
江夫人忙不迭挡在两头争肉吃的母狮之间,柔声劝阻道:“凤儿,不可以,她是白公子的夫人。”
“她才不配!她只不过是个没娘教养的野丫头!”娇娇女口不择言,她并不是想刺伤红豆,但话出了口却收不回。
红豆火眸内闪过冷霜。太伤人了!踩着她的伤痛,还不断撒盐?!就算她当真没人教、没人养,也轮不到富贵娇娇女置喙!
屈辱、不服、怒气混杂成直觉反应,火辣辣的一掌就要落在娇娇女脸上。
“白夫人,对不起!是我管教不当,请你大人大量,别怪罪凤儿。”江夫人阻挡其中,她瞧见红豆眼眶里倔强的泪,莫名心疼。
“我不原谅她!”红豆嚷道,“凭什么轻易说出伤人话语后,又要求别人心胸宽大的原谅?!”
“白夫人……”江夫人哀求着。
“发生何事?”江青峰与白云合在前厅谈完话后,听到奴仆提及小姐怒气冲冲地扫进客房一事,甫踏进门便让眼前的情况给弄糊涂。
“老爷,白公子……是、是凤儿说错话,得罪白夫人。”江夫人不护短,投给白云合愧疚的一眼。
“红豆?”白云合唤着低头不语的小妻子。
红豆硬撑着不让泪落下,死咬着唇,也不许自己在众人面前丢脸。
短暂的静默后,红豆沙哑地低嚷:“我不是没人要的野丫头!我娘要我的!她只是……只是忘了我在等她!如果我一直等一直等,她一定会回来接我!她不会不要我的!”略急切的陈述交杂着她气喘吁吁的顿句,“是我没、没有吃完那串糖葫芦,我要是乖乖吃完了,娘就会来接我回去……”到后来她的句子零零落落,泣不成声,整个人让白云合搂进怀里。
“看来江爷是不欢迎白某夫妻俩,直说便是,何必放纵风姑娘伤害吾妻?”白云合冷睨三人,寒冰似的口吻教江家父女为之一颤。
“风儿年纪尚轻,难免说话不得体——”江青峰为女儿辩白道。
“论年纪,红豆要比风姑娘来得稚龄,江夫人,是不?”白云合突然问向惨白俏脸的江夫人,弄得江夫人更加不知所措。
他看出什么了?江夫人扭紧握袖的拳,避开白云合了然的冰瞳。
“江爷,希望你答应白某之事能全数做到。叨扰诸位了,在下与妻子不便久留——”
“等、等等……”颤抖的嗓音打断白云合的话,江夫人抬起眸与白云合对上,嗫嚅道:“请白公子暂住一晚,让夫君及小女赔罪……好吗?”她眸间无声请求着,她还有困惑想透过他来解答。
“我不想留下来……”红豆闷闷的声音自他胸前传来,她不喜欢这里!
“白公子……”江夫人再开口,忧邑地拜托。
白云合低声在红豆耳畔安抚数句,半晌红豆才点点头。
一场食之无味的鸿门宴,红豆草草以身体不适,提早退场。
席间江青峰及江凤虽诚意满满,却对已造成的伤口无所助益。江夫人整晚若有所思的处于失神状况,直至宴散人歇,她在庭园湖亭上拦住白云合的脚步。
“你何时知道的?”踌躇许久,江夫人率先打破僵局,开门见山。
“今晚。我没料到你竟是她亲娘。”若非江夫人失常的举止,他也不会察觉任何异状。
“她看起来过得很好……她叫红豆?”江夫人怯怯地问,反复咀嚼她的名字。
“嗯。”
“谢谢你收养她。”她真心感谢道,“我知道自己罪该万死,狠心抛弃稚幼的她,但我……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怀她那年,她也不过是名甫满十四的妙龄姑娘,懵懵懂懂的不识人间险恶,却让府里护师给辱了清白。因为这个不该存在的孩子,她承受父母的责难、众人难堪讽笑的恶毒言词及目光,残花败柳的她最终仅能委曲求全,成为江青峰侧室,并在父母坚持下将已会唤她“娘娘”的娃娃恶意遗弃街边。
她的哀愁却未打动冰人似的白云合,他依着石狮,眼神落在夜里黑墨似的湖面,嗓音听不出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