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小说 > 阎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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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阎罗满腔的暴烈火气无处可发。

  卑鄙!这是他脑中闪过唯一的词汇。

  ※ ※ ※

  好痛……

  不是来自於拷讯时无情的笞杖、鞭刑及搜指夹棍,皮肉上的折磨都在她能忍受的范围之内,甚至是毫无所觉,因为她感受不到任何知觉。

  但她仍觉得痛,一种驾越肉体的极度痛楚,远胜过任何一次习武所造成的伤口及肌肉酸麻,也此阎罗每次放肆情欲,在她身躯上驰骋所带来的无助及屈辱更痛上数分……

  或许真是阎王门人的硬骨令龙步云束手无策,不得已将魑魅们交由其他补头审问,而那些急功近利的官差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能先从魑魅们的嘴里得到重要的蛛丝马迹,拷讯时更是无所不用其极。

  她虽然与其他魑魅们囚於男女区别的牢房内,但每日清晨,官差便会领出一批魑魅到牢外广场进行所谓的「问案」。即使未透过亲眼目睹,她在牢房中依然能听到场外鞭鞭重击於皮肉上,令人毛骨悚然的破空响声,几名年龄问轻的小魑魅承受不住剧痛,嚎啕哭啼响彻云霄。

  你听到了吗?在地府中获得解脱的你,听到了吗?你手下教养出来的魑魅们咬紧牙关的闷哼声,那愚忠不屈的傲骨,你看见了吗?

  紧贴著冷冰石墙的背脊沾附著未结痂的血肉,她彷佛无感无痛,无空隙地贴靠著,坚厚的墙垣成了支撑她虚弱身躯的唯一助力。

  入狱的这些日子,她几乎不曾进食,也并非拒绝吃,而是不饿,心灵感觉不到身躯所需要的食粮;也很少入眠,因为合上了眼,就瞧不见瞳仁间阎罗消失的画面,那挫伤羽翼而落入黄泉的苍鹰……

  杂沓零乱的步履声沿石阶而下,数道声音似争似吵似论似辩地传入她混沌的脑中。

  又轮到她受刑了,是吗?淡漠的脏污脸庞没有任河恐惧及反应,静静等著官差鱼贯入牢……

  「老师,这是真的吗?」龙步云的疑问句率先飘入幽禁的暗室。

  「千真万确,我已事先调查过,她不是阎王门的人。」一道苍老而威严的男声斩钉截铁道。

  「但她与阎王——」

  「步云,就算她是阎王狎玩的宠妾又如何?只要她并非杀手,咱们就无法定她的罪,更何况她是汴京城东赫赫有名的君家商坊的宝贝女儿。」

  声音终止於牢门前,她面无表情地看著前方。

  「君姑娘?」老者轻唤道,命身畔官差开锁。

  「老师,事实绝非您所说的这般简单,她并非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寻常人家的姑娘根本挨不起鞭子,况且……」龙步云试图再辩。他甚至猜想著她的身分是阎王门中最神秘的白无常!

  「君姑娘。」老者不理会龙步云,步入牢内和蔼地道:「抱歉让你受苦了,我马上差人送你回家。」

  回家?这奇异的两字总算赢回她缈远的注意力,缓缓落回现实。

  她还有家可回吗?她的家,那人人闻之胆颤心惊的阎王门已然消失於大火之间,灰飞烟灭。

  「你爹娘很担心你。」可怜的姑娘,都吓傻了,老者瞳间闪过一抹心疼。「阎王门无法再伤你丝毫,恶梦都过去了。」

  怜我不发一语,也不明白眼前的老者究竟在说什麽。

  「老师,您不能单凭他人的三言两语就释放罪犯。」龙步云再度提出反对。

  虽然江青峰是一手提拔他入衙门当差的贵人,也是三年前自官场退下的巡按,但随随便便听从一名陌生男子的言词就要领出她,也太荒唐了!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县令竟然未询问他的意见,先行准了江青峰的翻案。

  「我是那种耳根子软的昏庸老头吗?」江青峰不满地睇睨龙步云,「记得我曾向你提过的贤侄?」

  「您是说原先您想招为女婿的那名公子?」

  江青峰抚著鬓,眼中满是遗憾及惋惜,「就是他到我府上来为君姑娘洗冤,否则恐怕又是冤狱一桩。唉,原以为他若对凤儿有情,我既可得良婿也能获帮手,可惜他成了亲……」

  龙步云环胸沉思,「即使如此,凭什麽由他——」

  「步云,证据历历在日,不信你可以去查!人我今天是一定要带走。」江青峰神色一敛,将话挑明。

  龙步云阻止不住,只能道:「好,我会去查那个白云合的底细!」

  始终面无表情的怜我眸间染上一抹愕然。

  是二爷!

  第九章

  自牢中获释,怜我让江青峰以八人大轿送回汴京一处繁华楼宇,在赭红大门前数十来位的陌生人带著满脸的欣喜及泪意迎她下轿,未曾谋面的众人冲著她又是唤女儿又是嚷妹妹的,怪异的场景几乎要令她产生错觉。

  但她相当清楚,她没有家,她没有家人。这一切仅是白云合为了替她脱身而伪饰的身分。

  送走了官差,君府连忙门紧门扉,严密防守,不许任何人窥探一二。

  穿越重重檐廊,君家人将她领到内堂。

  「喜雀,快请二爷。双儿拿些伤药过来,我帮姑娘略微治疗。」一名看来精明干练的美妇人迅速确实地指挥著众人。

  「二爷在这?」怜我怔冲地问。

  「前些日子才到,他说近日官府应该会放人。饿不饿,我让丫头们煮些熟食?」美妇人摸摸怜我苍白的面颊,也深知她在牢笼内过得怎生日子。

  「不用。」怜我靠著傲然意志强撑著早已疲惫不堪的身子。

  「不成,你会撑不下去。」美妇人面对她的拒绝,仍自做主张地差人送些食物上来。

  「你们和二爷是什麽关系?为何愿冒如此滔天大罪欺骗官差,收留我这阎王门的人?」怜我眼眸中仍是不信任的防备。

  美妇人灿灿一笑,「我不认得什麽阎王门,我只知道二爷要咱们保住的人,就算要牺牲全君家的人,我们肝脑涂地也会为他保住。」

  「华姊,你这话说得可真重。」白云合纵然似玉击的笑声先飘进厅堂,尔後白袂翩翩闪入众人眼底。

  「二爷,我这可是实话实说,你对咱们的恩情早已不是做牛做马这等琐细之事所能偿还。」

  「别老挂在嘴上,这让我倍感压力。」白云合笑笑地摇头。实际上君府是由一群全然无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聚合壮大,唯一牵系彼此之处,就是他们全都为白云合手中挽回来的性命。

  「我可是心口合一。」美妇人一福身,退下。

  白云合缓缓来到怜我面前,轻轻抚摸她的青丝。「你回来了。」剑眉微蹙,观著她伤痕累累、摇摇欲坠的身躯,她原本就属清瘦,这些日子的折腾使她更形憔悴。

  「二爷……」她双手攀附在白云合臂膀,十指紧揪著洁白衣衫,仿佛透过此举才能证实不是梦境。「所有的魑魅、武判官、牛头马面和阎罗都……」她苦痛地合上黑睫,酸楚的眼却再也流不出任何湿濡的泪液。

  「我知道,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白云合轻声安抚,万万料不到在他离开阎王门的日子中会发生如此巨大的变动。

  「您能救他们吧?您一定能救他们的——」那些身陷牢狱、那些受尽折磨的魑魅,下落不明的武判官和阎罗……

  白云合摇摇头,清浅地叹口气,「我无能为力。就算当时官差剿门时我在场,也不见得能扭转颓势。」

  能救出她,是因为官府无从探查她的真实身分,只需略施手段便能瞒过官差,所以他动用了人脉手腕,将怜我的身分伪造为君家商坊的掌上明珠,并在江青峰面前略施小计,简简单单便救出怜我。

  但入狱的魑魅几乎全与龙步云正面交过手,想为他们伪造身分是绝不可能。

  怜我松开手劲,颓然坐回椅上,茫然道:「这是报应吗?阎王门总是啜饮著猎物的恐惧、哀号及无力反抗,所以上天让我们尝尝灭门的同等苦涩滋味,这种任人宰割却无从抵抗的挫折……」

  「这一切不是你的错。」白云合半蹲下身,与她平视,望进那双失神迷惘的黑眸,从其间看出她的悔恨。

  怜我平摊双掌,「不是我的错吗?他在我手上消失,二爷……我原本可以抓牢他、可以不放手的,我可以的……但是我松了手,眼睁睁看著他滑落离开……我应该跟著他一块跳下黄泉谷……」

  怎麽不是她的错?她放开了他的手呀!

  「你若随他跳下谷底又如何?想陪著他死?」

  怜我抬起眼,眸中神色证实著白云合的猜想。

  「我不怕死。」她幽幽说道,像诉说誓言般毫无迟疑。那日原本她也将随阎罗跃下黄泉,却让蜂拥而至的官差压制住,束於牢狱。

  她不怕死的,即使那是她无法探知的陌生迷雾阴森鬼狱……

  直到肩胛传来无法漠视的剧痛才使她缓缓回神,对上寒冷双瞳。

  白云合俊美的脸庞上一片冰霜,墨石般的眸间燃著清晰的怒意,一字一句自齿缝中迸出:「为什麽你可以如此毫不在意生死,如此轻贱自己幸存的生命?你知不知道有人想求生却无力回天,无论流尽多少泪水,想求再多几载的生命都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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