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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天晚上,是你到音乐厅的后台见海音的吧?”朱在宇冷静地抛出问题。“我问过她助理,她说中场休息的时候,海音看过一张卡片,便主动约见一个老人,那个老人大概五、六十岁,拄着根拐杖,不良于行。”

  “你……”朱存风紧紧抓着拐杖。“就凭这样的描述,你就认定是我?全台湾腿不好使的老头又不只我一个!”

  “是不只你一个。”朱在宇望着父亲,神色怅惘。“可是只有你有能耐伤她的心,只有你能逼她主动跟我分手。”

  “你……你是说那丫头要跟你分手吗?”朱存风又惊又喜,又要极力掩饰这份欣喜。“她做得好啊,你们俩根本就不配,她这个决定很对——”

  “爸,你别说了。”朱在宇黯然打断父亲。“我不会跟海音分手的。”

  “你说什么!”朱存风震骇。

  “我不会跟她分手。”朱在宇一字一句地声明,神态坚决。“虽然她在我面前演了一出拙劣的戏,试着让我相信她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可我看得出来,她比我还心痛。爸,让她强迫自己这样狠下心来的人是你,对吧?你到底用了什么样的手段逼她?你到底是……怎么伤害她的?”话说的后来,他已无法强持镇定,嗓音微颤。

  见他这般痛心疾首,朱存风简直不敢相信。“你居然为了个女人这样质疑自己的老爸?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他哇哇怒吼,气得面色铁青。

  朱在宇凝视父亲,眼神复杂,纠结着痛楚与敬爱,以及难以言说的落寞。

  “你真的以为我没把你放在眼里吗?爸,如果我没有,今天我不用回来对妈磕头,不用这样求她原谅。”

  “什么意思?这关你妈什么事?”朱存风怒问。

  “因为我会决定报考军校,是跟妈的约定,是她说服我当军人的。”朱在宇冲口而出,终于喊出了深藏心底多年的秘密。

  “你说什么?”朱存风愣住。“这是你跟你妈的约定?”

  “是妈临终前拜托我的。”朱在宇苦涩地低语,思绪恍惚地穿越时空,回到多年前那天,他体弱垂危的母亲,殷殷劝告着他。“她跟我说,她的日子不多了,可是如果我们父子不能和好,她会走得不安心。她说她很爱我,也很爱你,她希望自己离开之后,我们父子俩能好好相处。”

  “她这么说吗?”朱存风惘然,朝妻子的照片瞧去,忽地胸口一阵抽痛,颓然落坐沙发。

  朱在宇望向父亲,悠悠叹息。“爸,你知道妈生病那段时间,其实我有点恨你吗?因为在妈最需要的时候,你总是不在她身边,你只想到自己的任务,只想到要保护别人,但妈呢?你为她做了什么?”

  淡淡的一问,却犹如天外飞来的陨石,狠狠地撞击朱存风心坎,他颤栗着,双手交握着拐杖,仿佛不这般紧抓着,自己坚持多年的信念便会就此崩毁。

  “你以前跟我说过,爱情不是一切,没错,我也承认,可是我想让我心爱的人快乐,我想一辈子保护她。”朱在宇诚实地吐露心声。“我服役十年了,把自己奉献给国家十年,也够了吧?”

  朱存风用力咬牙。“你这话,好像是我逼你去当个军人?”

  “你没逼我,是我自己想遵守跟妈立下的这个约定。”朱在宇顿了顿,嘴角牵起自嘲。“你可能觉得我不是个孝顺的儿子,可是妈去世后,我看你整天失魂落魄的,其实心……也是痛的,我想如果自己去做你希望我做的事,你也会高兴一些。”

  “你想……让我高兴?”

  “我希望你活得快乐。可是爸,十年了,你能不能也体谅我,让我自己决定我的人生?”

  朱存风震撼,好半天,才勉强吐落一句。“你就这么爱那个丫头?”

  “对,我爱她。”朱在宇坦然承认。“那天电视台起火,总统先生刚好也在那里接受政论节目的访问,我护送总统离开大楼,却听工作人员说海音被困在里头,我整个人都快发狂了,好怕她有个什么万一——那时我才明白自己有多在乎她,我不能失去她!”

  那种刻骨铭心的惊惧,这辈子他绝对不想再经历一回。

  朱在宇深深地呼吸,眼眸模糊地染红。“这七年来,其实我从来没有一天忘记海音。我听她的音乐,看她演的戏、拍的广告,买她每一张专辑,收集所有提到她的新闻剪报,连她的粉丝俱乐部我也加入了,只因为想知道她的消息。”

  “你怎么那么傻?”朱存风心疼儿子的痴情。“那丫头这几年如鱼得水,看她在演艺圈混得那个得意,说不定根本都没把你放在心里……”

  “她记得我!”朱在宇淡淡地扬嗓,嘴角噙着淡淡的笑,那是对爱情、对自己心爱的女人,一种甘愿的臣服。“就像我牵挂她一样,她也一直思念着我。你知道她这几年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那种地步吗?她可以只站在音乐的舞台上的,可她选择踏进演艺圈,把自己磨成一颗大明星——爸,你以为那很容易吗?你如果亲眼看到她每天的行程,你也会惊讶一个女人怎么能有那种可怕的毅力?为了上镜头好看,她可以连续几个礼拜只吃鸡胸肉跟色拉,吃到自己恶心呕吐,她不是为了虚荣,是希望我能看见她。她说,只要自己成为一个够重要的人,有一天才能请到我当她的保镖,为了想接近我,她做了好多傻事,傻得我的心都痛了……”

  朱在宇拳头握在心口。“爸,你应该懂得被人这样爱着是什么滋味,妈就是这样爱你的,不是吗?”

  朱存风胸口剧痛,再也撑持不住,泪如雨下。

  朱在宇望着父亲,知他心有所感,眼角也含泪。“你能够体谅我吗?爸,能不能尊重我的选择?”

  朱存风一时无语,双手死命地拽着拐杖,容色黯淡,仿佛又瞬间苍老了几倍,他哽咽着。“我……对不起你妈,其实你妈死后,我也一直在后悔,以前应该多花点时间陪陪她的,我对她不好,真的不好……”

  “妈没怪你。”朱在宇温声安慰父亲。“到临死前,她还是最挂念你。”

  朱存风闻言,肩头悚然震颤,沉痛地扬起泪眸,凄声呼号。“老伴,我对不起你——”

  美国,纽约。

  夏海音坐在窗台,怔忡地望着窗外,中央公园已染上一片霜红,浓浓的秋意拢围。

  一整天,她一直像这样坐着,大部分时候,只是发呆,偶尔翻阅手上的杂志。

  很久没回家了,可为什么在家里,这个理应让她的精神最放松的地方,她却魂不守舍地好像忘了把自己的人跟心带回来。

  爸爸跟妈妈都很担心她。

  “海音,你怎么了?是太累了吗?”妈妈以为她这趟回台湾工作太辛苦,忙着替她炖补汤,张罗各式营养品。

  “可能是太闷了吧?要不咱们全家开车出去走走?”爸爸提议。“还是飞加勒比海去度假?那边天气比较温暖一些。”

  “不用了,我哪里去不想去。”她感激父母的关怀,却意兴阑珊。“我只想在家里休息。”

  “也对,是该好好休息。”妈妈与爸爸交换意味深长的一眼。“那我们不打扰你了,等会儿妈把鸡汤炖好,你再出来喝吧。”

  “嗯。”她懒懒地应。

  两个长辈离开后,卧房忽然显得好冷清,无声的寂静拉扯她心弦。

  夏海音曲弓双腿,将脸蛋埋进膝间。

  会好的。她告诉自己,不管是什么样的伤、多么深的痛,只要经过时间的疗愈,都会好的。七年前,她挺得下来,七年后,她没有理由撑不住。

  没事的,她已经到家了,有亲人陪伴,有爸爸妈妈的爱与呵护,不会有事的。

  泪水,安静地从眼角逃逸。

  她微微地笑,觉得垂泪的自己真傻、真软弱,已经作出的决定就不该后悔,为何不能潇洒一些?

  “夏海音,你的骄傲呢?这样真不像你。”

  她呢喃地指责自己,眼泪却止不住,宛如潮水。

  忽地,电话铃声清脆震响,她扬起泪颜,拾起话筒。“喂。”

  “海音啊。”是她父亲。“你下楼来,有人找你。”

  她悄悄拭泪。“谁找我?”

  “一个年轻男人。”父亲顿了顿,话里颇含悬疑。“他从台湾来的。”

  台湾?

  夏海音神智一凛,一道朝思暮想的形影犹如闪电般地劈过脑海。

  莫非是……他?

  他怎么会来?是特地来探望她的吗?

  她突然慌了起来,心韵纷乱地加速,她跳下窗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在房里来回走动,好片刻,才想到应该梳洗一番,换件好看的衣裳。

  不管怎样,不能让他看到憔悴的自己,她希望自己无论何时出现在他眼前,都是光鲜亮丽的,要让他知道,自己过得很好……

  一念及此,她倏地怔住,望向镜中犹带泪痕的容颜,不禁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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