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另外您身上的毒,最好尽早解清,否则难保您不会像主爷一样被废掉多年来的高超武艺。”
石炎官懒懒地瞥向他:“青魈,你真是越来越唠叨,活像个老妈子。”
“谁叫我跟着您进了贼窝,我不唠叨您还能唠叨谁?倘若魑魅魍魉都在,这唠叨的工作理当就由黄魉来做。”青魈耸肩。
阎王门里的四大主爷中就属石炎官个性最随和,虽然性子火爆了点,但从不跟人大玩心理迂回,一切喜怒衰乐都显而易见、有话直说。既然两人沦落至此,口头上的尊称仍在,至于烦琐的主仆尊卑暂时晾在一旁吧。
“对了,四爷,方才我在廊间遇上您带回来的小尼姑,她好像在找您,手上不知从哪抓来的锅碗瓢盆充当木鱼,看起来……架势十足。”
“什么架势?”
“驱妖降魔。”青魈说话时指尖落在石炎官面前,表明小尼姑口中的妖魔正巧与石炎官是同一个人。
石炎官又恢复兢兢业业的表情:“别让她知道我在这里。”
“拜托,这里是您的房间耶,再蠢再笨的人也知道要找上这来吧?”青魈一顿,续道:“不过,四爷,您既然对小尼姑如此反感,干脆我叫兄弟将她轰下山,省得您担心受怕。”不过他倒是头一回见到石炎官露出如此慎惧的模样。
“谁说我怕她?!我只是受不了她的叨念,受不了一大串的佛经咒语在我耳边嘀咕,吵得我不得安宁。”
石炎官越是辩解,青魈眼中的兴味越浓烈。
“喔——原来您害怕的是经文呀?咱们全寨的兄弟还以为小尼姑道行高深,镇压住咱们黑熊……呃,伟大的四爷咧。”青魈咧嘴一笑,“那还是照我的提议,等会我请小七和雷哥一块动手将她丢出寨门。”
语毕,青魈还当真准备行动。
“慢着!谁准你自作主张——”石炎宫喝声制止。
“保护主爷们是阎王门杀手守则第一项,其中所谓的保护更广义地囊括清除所有危害主爷生命、精神、财富的人事物,以及耳畔嘈杂的‘小蚊子’,以保您耳根子清净。”青魈隐藏在身后的右手不断拧捏着自个儿的大腿,藉由剧痛来压抑唇角捉弄的笑意。
“去!”石炎官捞起桌上茶杯甩向青魈,“上回你跟我抢那只烤獐子腿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说!”歪理!
青魈一侧首给躲过:“我总得有力气才能保护四爷您呀。”
“我还得靠你保护?!”他石炎官何时落得如此无能的惨境?“站住,你的脚在干什么?”他指着青魈欲往外走的步伐。
青魈回头,露出痞痞的笑:“走路呀。”这么简单的动作还看不出来?
“然后呢?”
“走出房门,寻找小尼姑,顺手料理她,将她赶出‘为非作歹窝’。”青魈双手比出驱离的手势,“若她胆敢死缠烂打,我就削了她的脑袋。”
“谁准你做的?!”石炎官暴躁起身,奔到青魈面前:“我有说要把她赶出去吗?!你哪只耳朵听到的,啊?!”熊掌搭配如雷熊吼——拧住青魈的双耳,并灌注足以震破耳膜的质问。
“四爷!疼疼疼疼——疼啦……”青魈失声痛叫,“我不敢!不敢了啦!我哪有胆量驱赶四爷您重视的小尼姑咧?”
“重——视——我啥时说过我重视她?!”咆哮声炸开,“我抓她回山寨是为了折磨她、蹂躏她、凌虐她,哪关什么鸟蛋的重视?!”石炎官提起青魈的衣领,不住地摇晃,青魈原本个头就足足差石炎官一大截,这么一拎,他双腿被迫离地,浑身重量全寄托在石炎官手中的薄弱衣衫上。
“我……知道……原来四爷您用心良苦……”随着石炎官上下左右,毫无节奏的粗鲁晃动,青魈出口的字句也晃荡成怪异的起伏音调,“但是,为什么……受到折磨……蹂躏凌虐的人……好像变成四爷您了……”
黑胡底下的脸孔一阵青一阵红。
“我看起来像是受到折磨蹂躏凌虐的倒霉鬼吗?”双手手劲加强,青魈的衣衫已逐渐发出撕裂声。
“像……呀……”别再摇了,他早上灌进胃里的咸粥好似正全数翻搅,挣扎地想滥喉而出,“四爷……您别太激动,小、小小心身体的毒……”每个字尾仍有余音缭绕及上下牙关互击声。
“就算我今天毒发身亡,也非得揍烂你的嘴——”
石炎官怒吼还没来得及吼齐,干扰已悄然逼近。
叩、叩、叩——有人在身后戳戳石炎官的背脊。
石炎官头也不回,只吼声道:“滚开!没瞧见我正准备教训兔崽子吗?!”
可背脊后的干扰更加使劲,无论石炎官如何缩肩都躲避不掉落在他厚皮上的点触。
“再不识相,我连你一块揍!死家伙——”火辣辣回头,最后一个“伙”字是以泄气的口吻破口而出,怒熊霎时退化成懦弱狗熊。
干扰者漾起甜甜笑靥,浑圆可爱的小光头在洒落的日芒下绽出耀眼光辉,璀璨得令人无法直视。
锅铲在木盆上敲下响亮的声音,宣告石炎官大限已到。
“啊哈,找着你了。”
第四章
一物克一物,这是万物永恒不变的道理。
五行相克的道理原来也适用在他与小尼姑身上。
头疼啊——尤其是整座山寨里回荡不休的诵经声穿耳而过,化为挥之不去的恼人噪音时,更是让石炎官头痛欲裂。
一群土匪围坐在饭桌前,静静等待轻浅而庄严的朗诵声中止。
“现在念到哪一项、哪一条?”鲁镂范咽下贪食的口水,举箸却不得下筷。
“虚空藏咒。”石炎官回应。这经文他已经听不下百次。
“好饿噢……什么时候才可以开饭?”小七可怜兮兮地提出大伙心中同样的疑惑。
“诵完这个咒文,再一回《般若波罗蜜多心经》及《七佛灭罪真言》,差不多就可以结束。”石炎官几乎将行续的诵经习惯和顺序给摸透了。
“她干啥对咱们这窝土匪传道授业?咱们里头识字的也不过两三只,那些南无阿弥陀佛、西有阿里不达,我是有听没有懂……念那些玩意就能喂饱咱们的肚皮吗?”小七嘟囔,醒世经文对全寨里的兄弟而言如同“鸭子听雷”,有听没有懂。
青魈顶顶小七的手肘:“小尼姑可是在帮咱们消罪孽,说不定大伙往生后还能烧出几颗舍利子来打弹珠。”
“对呀,我每回听到行续大师吟念经文时,心情都好平静。”雷哥是山寨里惟一一个将行续视为仙姑,并且蒙受她所发散出来的佛光洗涤最彻底的人。
“恭喜,你离成仙不远,别忘了到时候保佑大伙。”石炎官冷冷地送他两个奚落掌声。心情好平静?!分明是扰人噪音,哪来的平静?!
规律的敲击终止,最后一声落在锡锅上,清清亮亮,充当铜盘。
“停了,可以开饭了。”小七开心地笑,他虽完全听不懂经文的差别,但却明明白白知道敲响铜盘是告一段落的天籁。
十几二十只手快速在饭桌上空穿梭,盘中美味菜肴亦以惊人的速度消失中。
小七对准正中央一盘炒得青青翠翠的素菜下箸。却遭石炎官猛戳而来的筷势所阻挡。
“你吃别盘。”石炎官直接将素菜拎到自个眼前,不让其他人染指。
“吃肉也要吃菜才均衡呀!”小七嚷嚷。
“吃肉吃菜也要吃吃‘熊拳’才够味,你意下如何?”石炎官眯起虎眼,放下筷子的熊掌摩蹭生热,一副很乐意效劳的模样。
“不用劳烦,我不用均衡、不用均衡了。”小七努力扒白饭。
青魈抬起兴味十足的眼,笑看着石炎官的反常。
石炎官回瞪着他,所幸有满腮黑胡掩去石炎官的窘困。
良久——
“你看什么看!我可没说这盘青菜是要给小尼姑吃的!她吃不吃、饿不饿关我个屁事!就算她念经念到死、敲木鱼敲到手残废,就算她是好心想为咱们消灾解祸、诚心替咱们祈福,那都是她自个儿多事,我可不领情!”石炎官火爆地一股脑倾泄心思。
“四爷,我什么都没问喔。”青魈笑得好天真、好无辜。
噢喔——不打自招。要套石炎官的话简直易如翻掌。
“我说了什么吗?!我什么都没说!”石炎官掩耳盗铃般地耍赖,拍桌而立,并瞬间转移话题:“小尼姑在摸什么摸呀!到底要不要吃饭?!我瞧瞧去——”
熊似的身躯临走前还不忘带走青菜白饭及一只肥嘟嘟的鸡腿。
“好在被官差捉到的人是沉默寡言的白无常,万一是四爷这种三两句话就能套出虚实的大嘴巴,阎王门的秘密就荡然无存。”青魈感叹地摇头。
“喂喂,青魈老弟……”鲁镂范凑向前,“老是听你们在那边白无常黑无常、又是阎王门又是魑魅魍魉,你和四爷到底在打什么哑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