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续。”她也点头回揖。
“小师父在这土匪窝的身份是……”白云合仍是笑着,但他的笑容中多了数分精明。
“肉票。而绑匪正是令弟。”
“既然如此,小师父何不趁此好机会逃出土匪窝?”
东方流苏由白云合脸上读到某种调侃意图,仍自欺欺人道:“出家人慈悲为怀,我不能丢下未愈的石炎官及满寨里手足无措的弟兄们。”
“小师父苦心,白某折服。”
“二小叔!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跟别人在讨论什么无关痛痒的佛门大道理啦?!快带我去看小干爹啦——”红豆的双手扯弄着白云合的袖摆。
“小师父不是说了明早就让你去看炎官吗?”
“我要现在去,”
“只不过缓一日罢了,猴急什么呢?”白云合仍耐心满满地朝红豆说话。
“那让我早一日去看他又何妨呢?”红豆不死心。
白云合轻轻拢着红豆的肩膀,将她收纳在臂弯间:
“若炎官还是之前的炎官,我自然不反对你马上去瞧瞧他,可是你现在要面对的,是一个不同的炎官。他不认得你,不记得十多年的感情,他甚至可能会无心说出很伤人的话来,小师父好意让咱们缓缓心绪,否则莽莽撞撞,到时又不晓得你有怎生的反应。”
半响,红豆终于妥协:“嗯……我听话就是了嘛。”
“这才乖。”
东方流苏看着眼前两个虽无血缘之实,但有长幼之名的“父女”,只觉得唐突,怎么白云合的神情举止超乎一个为人爹亲该有的范围?
她记得石炎官曾向她提及,红豆已罗敷有夫……
“对了,怎么不见红豆的夫婿一并上山呢?”她问。
“我夫婿?”红豆眨眨眼,随即伸出白嫩食指,落在白云合鼻尖,“在这儿呀。”
“但白公子不是石炎官的……”
回话的人是白云合:“我虽是炎官的结拜二哥,又兼任红豆的夫君,我想这两者身份应当不会有所冲突才是。”
“冒犯了,希望白公子别放在心上。”东方流苏歉然地揖了身。
门外传来四足杂沓的奔跑声和鲁镂范努力制止的嚷叫声:
“你还不可以下床,外头风大雪大,你想风寒加重而亡吗?!”
“二爷!”青魈扶着壁沿,跛行地来到大厅,一见到白云合后,镇日的提心吊胆总算回归原位,“二爷,四爷他——”
“我知道,我明白,所有的情况我一清二楚。”白云合打断青魈的话,“倒是你,看起来……伤得很惨。”浑身包扎得只露出骨碌碌的圆圆双眼,几乎教人认不出他是活泼好动的青魈。
“只是小伤,”青魈睁眼说瞎话,再追问:“您见过四爷了吗?”
“还没来得及见着炎官,只不过白无常倒见着了。”
“您……您到过官牢见白无常?”
“我又不是去探监,何必自讨没趣到官牢那种秽气的地方去?”白云合笑得轻松,“白无常已经离开牢狱,主爷的下落也在掌握之中,一件件麻烦的事都解决完之后,大伙就能回去了。”
青魈咧开包裹在白巾之下的嘴儿狂笑:“当真?!一切都这么顺利?但……但四爷的情况……”
“最好最坏的打算都一样,无论炎官的记忆恢复与否,阎王门都是他惟一的家,况且失去的记忆可以作罢,未来再让炎官重新认识大伙就好。”
一旁的红豆欲言又止,半晌,仍仅是低垂着头。
“让四爷舍弃以前的记忆,这样对他好吗,他会记不得以前教导魑魅魍魉的酸甜苦辣,记不得他总是咆哮地吼着每一回偷懒的我们,记不得他笑起来多爽朗海派……甚至记不得红豆好小好小时,他耐着性子将她养大的点滴……二爷,这样好吗?”
“好与不好,我又能如何?我既非神,也非仙,在我掌握之下又有多少事能尽如我意?”白云合握紧红豆的右手,意有所指,直到红豆伸出左手掌,轻轻覆在他手背上,白云合松缓紧蹙的眉头,再度漾起浅笑续道:“我当然也希望炎官能恢复记忆,毕竟我好不容易才认命地接受拥有炎官这么火爆的结拜义弟,我可不想再重来一次那种折腾。”
他的话为阴霾笼罩的为非作歹窝带来了久违笑声。
清亮而有力的敲击门板声拉回众人的注意力,众人口中谈论的石炎官正靠在门扉边睨着众人瞧,脸上没有所谓惊讶或与亲人久别重逢的欣喜。
“这么一大群人缩在这里,干什么?!真忙呵,忙到连我的膳食,都省略了。”石炎官饿极生怒,拖着沉重而不稳的步履来到厅堂,见到众人谈笑风生,他的心情更加不爽!
“小干爹!”红豆喜滋滋地弹跳而起,眼见就要扑上石炎官的怀抱。
“慢着,你是谁?”
石炎官的问句如愿以偿地阻止了红豆前行的脚步,以及她挂在脸上的笑靥。
“我是红豆呀……”
石炎宫摆摆手,不感兴趣:“我管你红豆、黑豆、黄豆,我通通不要,我要吃饭!”他转向东方流苏索讨能喂饱肠胃的饭菜,“喂!我饿了!”
“你——”东方流苏瞧见红豆受伤的神情,投给石炎官责难的眼神,可惜石炎官毫无所觉。
“小干爹……”红豆紧紧地揪扯着他的衣角,泪眼汪汪,“你真把我忘了吗?我不要这样的小干爹啦……呜……”
“干吗拉着我?!”
红豆越扯越凶、越拉越紧:“还是你仍在气我和二小叔的不告而别……我们没有不回家,只是……”
“我,管你要不要回家,放手啦!喂!”
石炎官努力想从红豆手中抢救自个儿的衣服。这小丫头是怎么回事?自言自语、自说自话,还自暴自弃咧!
红豆钳抱住石炎官,埋头在他胸膛间嚷嚷:
“你不可以忘记我!小干爹,我没有接下来的十年能让你重新将我填回记忆里,我没有!你如果忘了我、忘了我这个人的存在,我们父女俩曾经有的回忆会变成多讽刺的一件事!”她哭花了脸蛋,哭得凄凄惨惨。
白云合及东方流苏所担心的场景,无可避免地提早发生。
“你叽叽喳喳在哭嚷些什么呀!我,一个字也听不懂!”石炎官猛力推开红豆,所幸白云合手脚利落,将红豆安稳地接到臂弯间。
红豆像个被抢走玩具的娃儿,号啕大哭。
“石炎官!”白云合大喝一声。
石炎官懒懒地睇向脸色铁青的白云合:“怎么,你又是谁?”
一道火辣辣的硬拳不偏不倚地烙向石炎官鼻心,又狠又快,而且毫无预警及前兆,而出拳的人正是看起来温文儒雅的读书人——白云合。
鼻血猛然爆出石炎官的鼻下。
“我是你女儿——红豆的夫婿。”
“……那辈分不就排在我身后……你竟然,打岳父——”他痛捂着鼻子,石炎官嘴里虽这么说,心底却对眼前的白衣男子突生某种敬畏——敬畏?!他压根连白衣男子是什么来头都不清楚,怎会莫名其妙地胡思乱想咧!
“算你运气不好。”白云合安抚着哭泣颤抖的红豆,眯起的丹风眼闪过一抹讥讽:
“谁叫你的女婿正巧又是你二哥!”
第八章
原先以为石炎官见着红豆及白云合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治愈效果,结果也只是让为非作歹窝中多了一座泪流不止的“喷泉”——红豆。
从那日大受打击后的红豆,整整哭了二天,也让东方流苏见识到石炎官口中曾提及的——哭起来惊天动地的激烈程度。
“红豆还好吧?”东方流苏由厨房端来清淡素菜,进到白云合夫妇的客房。
“刚哭累,睡下了。”白云台接过菜肴,“谢谢。”
白云合将菜肴放于桌上,右手朝东方流苏比划出“咱们屋外谈,别吵醒红豆”的简单手势,她颌首,随着白云合的脚步出了屋舍。
两人踏入积雪满满的小庭园,东方流苏便忍不住地为石炎官开口辩解:
“石炎官是无心的。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知道他的疏离对身旁的人造成多大伤害……”
白云合一贯清然:
“炎官的口不择言,我很清楚,况且他的举止并非出自于恶意,不怪他。”他笑,只不过石炎官口无遮拦的下场,苦的人却是他——得独自面对红豆的痛哭。
白云合的口吻淡得像在自语:“小师父,你认识怎样面貌的炎官?”
“白公子的意思是?”她不解。
“炎官曾向你提及我们阎王门从事的‘勾当’吗?”他指的是杀手一职。
流苏轻点了螓首。
“炎官是我们四兄弟中向来最乐观也最真性情的人,他的喜怒哀乐很直接、不矫饰,他的这点性格,红豆倒学了九成,这两父女一直以对等而公平的方式,付出亲情。如今有一方猛地抽回所有关心,另一方当然惊慌失措,倘若今天红豆与炎官的情况互换了角色,炎官的反应大抵就像红豆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