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步云轻喔了声,透彻明白银发男子入狱的始末。
「但你们可知长期使用贵妃醉有一後遗症?」
「是什么?」
银发男子凉凉地打了个哈欠。「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哼哼,大爷他不爽时,别想从他嘴里套出半个字。
「你——」泠溱在丰外气得哇哇叫。
「公子若愿详述,龙某担保必擒获毒手夜盗,以洗刷公子的不白之冤。」
「我和我娘子可没这等好心情窝在牢里等你抓人。」
「公子在与龙某谈条件?」
「对。」银发男子自傲地扬起下巴,「我说。你放人。」
龙步云神色一敛。「公子,你恐怕没本钱与龙某谈条件,别忘了你现在的处境。」
「比你优势,不是吗?」银发男子由喉间滚出讽笑。「龙捕头也可以继续将我们夫妻俩紧锁在牢里,但下回毒手夜盗再犯案,你可别怪我不留退路予你——对了,忘了知会你一声,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就是会记仇,别人赏我一
巴掌,我会将那家伙毒成一摊尸水,何况是你们这群让我娘子担心受怕的没用衙差?」
他心高气傲地仰起下巴,以王者之姿俯视著龙步云。
龙步云突然涌现强烈的揍人欲望——他这辈子从没有如此想海扁一个人的念头,但现在,暴戾全数教眼前笑得凝眼的银发男子所激发。
忍住、忍住,殴打疑犯是不被允许的——
他深深吸气数回,并收握双拳,确定它们不会背离主子的神智而猛挥向银发男子後才道:「好,你说,我让你出狱。但是在毒手夜盗未查获之前,你与尊夫人不许踏出洛阳半步。」
「你乾脆,我自然好说话。」银发男子笑得可得意了,「听好了。贵妃醉这种迷药是选自五种麻痹药草,虽对人体无伤,但其中一味『曼陀罗』可非等闲,此花笑采酿酒饮,令人笑;舞采酿酒饮,令人舞。这当然并非指它拥有令人开怀的疗效,而是它会让尝者陷入某种迷幻虚境,若浅尝自然无大碍,但毒手夜盗长期使用贵妃醉只会有两种下场。」
龙步云颔首,等著银发男子接续。
「一,他若无视此毒,日积月累下来,浑身必脱不了浓烈酒味,但维持不久,因为他绝对活不过半年。所以一般懂此迷药者都会选择第二种下场。」银发男子修长的指比画个二。「以毒攻毒,定期服用另一味毒药,以抗贵妃醉的後遗症,巧就巧在这味毒药易取易得,但服用这味毒药者,这里——」他点了点自个儿的锁骨。「会浮现一颗殷红血痣,照常理而言,应在七日之内红痣会主动消失,但长期服用者只会不减反增。依我看来,毒手夜盗锁骨部分的肌肤恐怕不只一颗红痣。」没有满天星辰大概也有七星连珠了吧。
「原来如此。」
泠溱提醒道:「大师兄,他的话能信吗?」
「能能能,我相公说的话绝对是真的。」小娘子在银发男人的胸膛问抬头,急忙为夫君作证,「而且我相公是神医世家中最厉害的一个,他对医术、
药材、解毒都很精通,虽然他方才那一串话我有听没懂,但绝对是货真价实!」
「神医世家?」龙步云挑起眉,看著银发男子一脸来不及阻止爱妻发言的懊恼神情。「公子,你该不会正巧也复姓『皇甫』吧?」
银发男子的眼神正吐露著一句句粗话,薄唇却不见蠕动,压根没有回答龙步云疑惑的迹象。
龙步云不以为意。「泠溱,送公子及夫人出牢。希望公子所言皆无造假,慢走。」
银发男子搂著爱妻,步出石牢。
「等等。」龙步云突地唤道,「皇甫夫人,请留步。」
「啊?什么事?」小娘子直觉回头应声,正对上饱含著贼笑的龙步云双眼。
「娘子,你真是……」连这种蠢笨的骗术也会上当?天……
「果然不出龙某所料。皇甫公子,龙某欲请两位到府上做客数天,不知是否赏脸?」
「赏脸又如何,不赏脸又如何?」
「赏脸自有八人大轿送两位到府上,不赏脸的话……」龙步云一顿,扬出一丝报复的快感。「泠溱,将人押回龙府。」
+ + +
小娘子——姓柳,闺名宝春,捧著香气直窜的碧螺春,小口小口地啜饮,圆溜溜的双眼不时打量著亲亲银发夫君及「强押」他们回府的龙步云。
两个男人不发一语,偶尔互瞪数眼又各自别开脸。
几许微风拂过湖面,扬起片片落叶……
气氛真冷。
宝春扯扯银发男子的衣袖,示意要他询问龙步云究竟意欲如何,总不会邀他们夫妻俩到龙府来乾瞪眼、闲喝茶吧?
龙步云也发觉宝春的意图,率先开口。「皇甫夫人请放心,龙某绝无恶意,只是想确认你夫君的真实身分,因为神医皇甫世家对龙某相当重要。」
「喔?」宝春脑中第一直觉,「你急著找神医世家,难道是因为府上有人需要诊治?」
「诊治倒没有,只不过皇甫公子遗失了某样『贵重物品』在龙府。」龙步云瞧向由远而近那道蹦蹦跳跳的灵活身影。
贵重物品——娃娃登场!
娃娃这回鼻间嗅到的草药味熟悉得令她惊愕,她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银发男子身上。好熟悉!这股草药味和爷爷师父是一模一样的!
「你……」
「娃娃,过来。」龙步云唤著她。
「龙老大,那个银发男人身上的味儿是……」
「先别急,坐下来再说。」
娃娃乖乖坐定,瞳儿仍打量著银发男子。
银发男子开了口,「你所谓遗失的贵重物品是什么?」
「她。」龙步云双掌扶撑在娃娃肩胛。
「那我恐怕不是你要找的『皇甫』。我可不记得自己有流落在外的妹妹或私生女,更别提啥表妹、堂妹,连聘妻都不曾有过。」皇甫呷了口香茗,意兴阑珊。
「或许是皇甫公子并不知道『她』的存在,但不能否定她的身分。况且,龙某目前只是怀疑皇甫公子是娃娃姑娘所寻找的亲人,尚未确认,皇甫公子毋需摆出一副推托的受难模样。」
「是他。」娃娃笃定地开口,「就是他。」
只有同类之人,身上才会有绝对相同的味道。
只有同类之人,才会在头一回见面便产生熟悉之感。
娃娃直接问:「你就是爷爷师父口中所说的皇甫小伙子,是不?」
银发男子——皇甫,挑起一双剑眉,把玩垂落胸前的银亮发丝,淡淡反问:「你爷爷师父是谁?」
「我爷爷师父就是人称无双医圣的谁谁谁嘛!」娃娃心急地回道,只可惜她仍不知道爷爷师父的真实姓名。
「原来是那老不死的。」皇甫自鼻腔轻哼了声。「无双医圣?我瞧是医『剩』吧,剩下来的剩。」一听到那老家伙的名号,让他浑然忘却自己原先打定主意耍赖到底的念头,贱嘴忍不住反嘲道。
「你怎么可以侮辱我爷爷师父?!」娃娃气得抬起莲足,硬要踹上皇甫嘲讽的脸,所幸龙步云眼明手快地箝制她的轻举妄动。
皇甫冷笑。「我侮辱他?!是他自己侮辱了这名号!连个女人都救不活的老家伙,有啥颜面占著医圣的名号招摇撞骗?他不丢脸,我都替他觉得可耻。」
「你胡说!」娃娃揪起一把瓜子朝皇甫丢去,轻而易举地被他摊扇承接了下来,并谄媚地贡献给宝贝娘子当茶点。
「我有没有胡说,老家伙自个儿清楚。」
「相公,你真认识小姑娘嘴里的爷爷师父?而且你跟他……有过节?」一头雾水的宝春轻声探问。
皇甫从不隐瞒宝贝爱妻,坦白回答。
「那丫头嘴里的无双医圣是皇甫世家出过最差劲的子孙,辈分算来是我亲叔公咧。当年我娘亲身中剧毒,我和赤芍曾求助於他,但——」皇甫嗤笑数声,「那无能的老混蛋只给我兄妹俩一句话:『等死』,他的一句等死,换来我和赤芍多少年的怨恨,这口气我怎么也咽不下!」冷眸一扬,「死丫头,那老不死的混蛋人呢?!」
「我爷爷师父过世了!」娃娃吼回去。
鸦雀无声中只闻皇甫的冷冽笑声。
「死得好,他早就该死了。」
「你——」
「既然你是他的传人,又与我何干?」
娃娃望了眼龙步云,满心不愿地从小福袋摸出爷爷师父的遗书,递给皇甫。「你自己看,我爷爷师父要说的话都在里头。」
皇甫毫无兴致地接过,展信一览。
半晌。
「这老家伙可真有胆识,到死还摆了我一道,只可惜我何必为他收拾烂摊子?况且他将仇人之女交给我,是希望我在闲暇之余多多凌虐她吗?」
「你在说什么……什么仇人之女?那封信上不是说我是你的堂妹吗?」娃娃愣了。
「呀,的的确确是八竿子打得著的关系。」皇甫一脸如梦初醒地恶意调侃,再将遗书丢回娃娃面前。「你娘亲算算我还得唤声婶娘咧,只不过……她正巧又是毒杀我皇甫世家的罪魁祸首,你说这层关系怎么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