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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次毒性发作,是在深夜,时间没有维持很久,却痛得我连下床力气都没有。

  我终于经历阿煜口中的疼痛,但他形容得不够贴切,至少他没告诉我,疼痛过后,整个人会像脱一层皮,虚弱得连抬手都困难。

  常瑄出现的时候,我知道班师回朝的时刻到了。

  我靠在床边,微微喘气,汗水湿透了背脊,半个时辰前的那阵巨痛消蚀了我的力气。

  “姑娘,时辰已到,大军整队待发……”常瑄的声音在发现我的虚弱时终止,他奔至床边,焦虑地看着我的容颜。“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常瑄,再帮我一回,好不?”

  “是。”

  看着他烁黑的眼珠子,我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了。即使他对阿朔忠心耿耿,我也只能信任他。

  “我渴。”

  他转身到桌前替我倒水,喂我吞下。这时我才发觉,喉咙痛得像火在烧。

  不是寒毒,不是冷得像进入冰库吗?怎么却像火在烧?我又挑出阿煜的错处,可怎能怪他,毒发的人都死光了,谁来传承经验?

  “常瑄,我说谎了,我身上的七日散没解,刚刚,我发作过。”我喘着气,缓缓对他道。

  “什么!”他脸上没有增加太多表情,但紧握的拳头冒出青筋。他是个很克制的男人,和他的主子有几分相像。“姑娘很久没吃药了。”

  “御医开的药会造成昏睡、畏寒,多服有害。幸好我遇上宇文谨的弟弟宇文煜,他是个高明大夫,他给我制了许多药丸。药丸虽不能解毒,但能延缓毒发时间。”

  “药丸在哪里?”他急急转身,翻箱倒柜。

  “别忙,都吃光了。原本我们约定了日子,他去为我找解药,说会在药丸吃完之前回来,要我在南国等他。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我本想,只要在约定的日期内赶回去就行了,可是……”耸耸肩,我也没想到会让自己来不及。

  他眼底闪过懊悔,牙齿紧咬,刚硬了脸部线条。“我不该勉强姑娘离开南国,是常瑄害了姑娘。”

  后悔了吗?后悔不把我说会死这种话当一回事?没关系的,谁的一生不做几件后悔事。

  “我从不骗常瑄,却骗过一回,就害了自己。人,真的不能说谎,对不对?”我凄凉一笑。

  “我去禀告殿下,常瑄护送姑娘回南国。”旋身,他的动作快得我几乎叫不住。

  “常瑄!来不及了。”我勉力撑起自己。

  这时,他的右脚已经跨出门外,却猛然定住,像电影里的慢动作般缓缓回身。

  “不服药,我撑不了几天,从这里到南国……”我对他轻摇头,言下之意够明白了。

  “我去找军医,他们会有法子的。”

  “御医都解不了的毒,军医哪有办法?常瑄,别走好不?我需要你。”

  他恨恨地捶了下门框,走回床前。

  “不要为我难过,你知道的,我本来就活不久。”能遇见宇文煜是天大的幸运,现在,老天爷只不过把这份幸运收回去罢了。

  “如果待在南国,姑娘可以活得更久,是常瑄的错。”

  “什么谁对谁错?没人想过会变成这样的。常瑄,我没时间可以浪费在计较对错上,你认真听我说,接下来的事很重要。”我握住他的手,诚恳道。

  “是,姑娘吩咐。”

  “宇文煜告诉我,如果停止服药,毒性就会发作,刚开始会全身发冷,觉得被冰块冻上四肢百骸,那种刺,会让我每分知觉受尽折磨。当疼痛从手脚传到身躯,再传到脑子时,我就会失明,再然后……”我想了想,抬眉。“没有然后了,我昨天吃掉最后一颗,而那种痛,我已经碰上两回。”

  “一定会有办法的。”他试着鼓励我。

  “没有了。宇文煜说过,一旦毒发,只有大罗神仙救得了我。常瑄,我不是诚心吓你,你得做好心理准备,我不确定自己还剩几日可活,还要碰上几回这种疼痛,我需要你的掩护,没有你,我办不到。”

  “为什么要掩护?”

  “这个痛很磨人的,尤其最后几天,我不要阿朔看着我痛,不要他为我受折腾,他身上的包袱已经够沉够重,我没道理再增添他的负荷。”

  “如果你真觉得对不住我,就陪我撑过最后几天,好不?”我软声哀求着。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他懊悔不已。

  “相信我,我很怕死的,如果有一点点希望,我绝不会放弃。记不记得?我曾经抢走你的刀子架在脖子上,那次,我就是要告诉阿朔,我非回南国不可。我试图为自己争取时间,谁知道会弄成这样……”

  “不应该是这样子的……”他喃喃自语。

  行军队伍里只有囚车和运送粮物的板车,没有马车。

  高阶的人乘马,低阶的人步行,受伤的穆可楠和阿朔同骑,而我,没有估错,和常瑄同乘。

  阿朔在前,我们坐在黑大个儿背上,在后面跟随。

  看着穆可楠娇弱地靠在阿朔身上,我的心隐隐抽痛。痛的是见他们感情日渐升温,痛的是阿朔没有回头,连一次都没有。

  还气我吗?不知道,那日过后,我们再没见面。

  也好,懂事温柔的太子妃一定比我更懂得体贴,她和李凤书肯定不会胡闹,有她们的真心爱恋,阿朔会逐渐遗忘我的银手炼,幸福地活着。

  遗忘,是上苍赐给人们最好的礼物,不管是快乐的、悲痛的,都会被公平地遗忘在生命轨迹间。

  回程路上,疼痛从一天两次,慢慢增加到三四次、五六回。

  我本来还天真以为,七日散嘛!了不起痛个七日,就saygood-bye,结束我的无限畅游卡,让我回到家乡。我甚至安慰自己,没缴旅费,硬是在异乡多玩了二十四个月,这七天的痛,就当交易吧!

  哪知道,用毒之人心狠,硬是让我痛过十二日,还不肯收了我这条命。

  我痛得没办法进食,只能勉强喝水,没有镜子可以让我看看自己的狼狈样,但常瑄的眼光已经让我充分了解。

  我心疼他眼底的悲怜,却阻止不了他的自责。

  不痛的时候,我总是强打起精神,不断同他说话,企图逗出他两分轻松。可惜,我始终没成功过,他是个很紧绷的男人。

  这天,晨起拔营,我坐在大树后头,等待出发的时间里,疼痛再次发作。

  我的血管像被冰块封冻般,刺痛在每一处有知觉的地方蔓延开,痛一阵强过一阵,彷佛有千万把刀子在血管里面,又彷佛有千万根针细细密密地插在毛细孔里面。

  我死命咬紧牙关,不让嘴巴喊出半点声响,用力太过,牙龈因而绷裂,腥臭的血液随即在嘴里累积。可喉咙着火似地疼痛着,我吞咽不下去,血渗出唇瓣,沿着嘴角流下。

  痛!我以为对疼痛的容忍度正在进步中,但这回,比以往剧烈百倍的疼痛让我再也忍不住了。我咬着自己的手臂,咬出一个个吓人伤口,我用后脑撞着树干,我做着所有能分散疼痛的事,痛却是一分分强烈。

  “常瑄……我好痛、好痛、好痛……”我哭得像个孩子,以为闹着、哭着,有人哄着,疼痛就会自动消失。

  常瑄脸色铁青,绿色的筋脉在额间冒出,他硬是撬开我的牙齿,塞进软布,不让我伤了自己。

  “你杀了我吧!我不要忍了。”我颤巍巍地伸手,要去拔他的刀子,却使尽力气也无法将刀子拔出。

  他哀戚地看着我的动作,却舍不得阻止我。他不能抱我,他很清楚我痛起来的时候,每个震动、碰触都会让我更痛更痛。

  汗水濡湿我的衣裳,分明冷得那么厉害,怎会汗水层层飙过?

  我不懂,是怎样的恨,会让人发明这种毒,要置人于死,却又不肯教人痛快?忍不住了,我推开常瑄,痛得在地上打滚。

  “姑娘不要,殿下会看到。”

  一句话,他提醒了我。

  阿朔啊……我想起来了,我要瞒他……

  揪紧常瑄的衣服,我把头塞进他怀里,一下一下地撞着。

  不要再痛,求求你,不要再痛了……

  我痛得意识恍惚,痛得五脏六俯全移了位,我不记得痛过多久,只觉得皮肤上的刺痛缓解,血管不再感觉爆裂,而牙关松了。

  我知道常瑄在替我擦脸,但我拉住他的衣服,不肯离开他怀间。我知道他在为我梳里头发,但我只想贴在他胸前,他身上的温暖,是我迫切需求。

  是鞭子的抽动声让我回到现实世界,我抬头,看见面目狰狞的阿朔高举着长鞭,而常瑄的手背多了一道血痕。

  “你们在做什么?”他的声音寒冽,像十二月的北极圈。

  “姑娘冷。”常瑄硬着头皮说。

  “你抱着她,她就不冷了,真是聪明的好方法?”阿朔的口气冷峻刻薄。

  常瑄沉默。

  这种时候,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吧?可不说话就不会引人猜忌?我没这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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