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儿先是一怔,而后扬起艳笑,“吃人的剑?呵呵,它当然是,每一条终结在流星剑之下的生命都是教它给啃噬掉了,以血为水、以肉为食,它当然是吃人的剑。”
冰澄的流星剑身,流窜着丝缕寒霜,好似正回应着艳儿的笑语,烟茫游栘的速度变得又快又急。
玄武并末忽视流星剑身的异样。
“它吃人,但它的食粮不是鲜血或骨肉,而是心魂。”玄武向来不曾卸下的浅笑,此时已不复见,有的,只是不应属于他的严峻。
“你胡说些什么?”她敛起笑,震慑于他此时的认真神情。
“它吃人,但所噬的并不是每一条终结在剑刀之下的生命,而是持剑者的心魂。”玄武目光自剑柄上移动到艳儿娇俏的脸蛋,“持剑者,无论修为再高再深,仍难逃它蚀心的魔性,就连……度世之神也不能幸免。”
万能的神也沦为蚀心剑所控,况且是她?
“胡言乱语!我与流星剑共处数百年的时光,它怎么就不曾吞噬我的心魂?我至今仍活得这般身强体壮?”艳儿甚至摊开双臂,让玄武目睹她纤细却不荏弱的身段。
佳人大方赏赐观赏的权利,玄武自是谨遵其命,从头到脚地浏览一回,再缓移到她脸上。“你以为蚀心剑会将你当成一块香软诱人的卤肉,今天切你一只手臂,明儿个再吃你一块大腿吗?它在无声无息之间所啃蚀掉的部分,恐怕超乎你所能想像,更是你所无法察觉。”
在他眼中所见,她的精魄原魂已是残缺不堪,若这柄流星剑再蛰伏在艳儿体内两百年,她会连最后一抹妖魂也被蚀得干干净净。
这原非他所该干预之事,毕竟天命如此,怎容他扭转逆行?
更何况,他非神非仙,仅是只玄武灵龟……
但他又如何能眼睁睁见她被蚀心剑吸魂噬魄而袖手旁观?
玄武定了定神,心里有个底。既然无法袖手旁观,那就拉她一把吧,天命理当如何走也毋需拘泥,逆天便逆天吧,只是挽救只小妖的性命,不会造成众神及世人太大的困扰才是。
最多就是劳烦专司勾魂的地府鬼判给改改生死簿,在艳儿的名字上给画上个大叉罗。
因为,艳儿现在已经是属于他的……责任。
“我看你只不过是想用谎言骗我将流星剑卸下,你好逃之夭夭吧?”艳儿鼻腔窜出冷哼,“什么蚀心剑、吃人剑,全是你为了自保而胡诌的吧?!”
“我没骗你。”
“你拿出证据呀!你凭什么说它会蚀人心魂?你亲眼见过了?还是它托梦同你说了?”冰剑落在玄武鼻间,喷吐着怒焱般的冰气,一妖一剑同时质问着他。
“我没亲眼见过,它也不曾托梦予我。”笑意重新回到玄武眼底,为她有趣的逼问而漾起暖意。
“哼,简单说就是你贪生怕死,藉着诋毁流星剑来保全自己的性命!”她下了结论。
“艳儿,你从没发觉流星剑在你体内时,你身体所产生的异样?”他放软了嗓音。
“没有!它在我体内就像脉络间流窜的血液一般,不觉任何痛楚不适,更是生存所必须之物!”
没错,流星剑就像她体内鲜血,每出鞘一回,她便能感觉到沸腾活跃的精力源源不绝,唤醒她每分每寸的意识。
那时的她,像只渴血的兽,干涩的喉头在咆哮着鲜血润泽,而流星剑,为她带来更多更满足的赤艳腥红。
“你若没发觉,那并非好事……”玄武低声沉吟。
“你废话够了没?!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你就干脆点,我也能赏你个痛快!”剑尖一滑,艳儿偷袭玄武。
她的剑气逼得玄武不得不小退数步,她每挥动藕臂一回,便有大量的寒气进出,薄薄的凝霜冻结在周遭草木上,微微晶亮犹若晨星。
他偏头一闪,避开嗜血流星,“我说过,你的流星剑伤不了身为四灵之一的我。”她还真顽固不化。
“你只不过是只背了壳的四脚蛇!”她出言羞辱他。
人身攻击……
他这只“玄武”是背了壳的四脚蛇,“青龙”也可以说是长了脚的小飞蛇,“白虎”理所当然成了染上白彩的小猫儿,“朱雀”就是体型巨大的鸡罗?
四灵至此,尊严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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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困惑……
她追着玄武一行三人,就为了砍掉他们泄忿。
如今,他们三人的脑袋仍安安稳稳地晾在脖子上,烛光和宵明还一路哼着轻快小曲,而她只是尾随其后,不时地为前头三个龟行兼路痴男人指示正确方位。
他们走得好慢,慢到即使她坐在原地整整一日让他们先走,她仍有办法仅花半炷香的时间就追上这三个男人。
名副其实的——乌龟呵。
“艳儿,你走得好慢。”前头的玄武回过首,朝她温柔笑道。
被一只乌龟反嘲她走得好慢,真是奇耻大辱!
她莲足一踱,三步并做两步,快步地超过三个龟男人。
“艳儿,你又走得太快了——”
玄武的声音已被她远远地抛诸脑后。
她的步伐带着赌气的轻快,红襦裙翻腾成层层婆娑纱浪,更像片片迎风摇摆的极艳花办。
哼!胆敢嫌她走得慢?!也不自己先去反省反省自己,三个男人、三个路痴,还不全靠她的领路才能走出这座森林?若没有她,恐怕他们三人现下还站在那个三岔路口呆站咧!
但,她还是好困惑……
依她向来的性子,只要俐落砍了那三个男人,便能挥挥衣袖走人,从不会有过多牵扯,这是头一遭,她与其他人有数日的交集。
她承认,她是砍不着玄武,她的流星剑对他而言犹似废铁一般,真教人不甘心——是了,她会一直想追着玄武跑,是因为不甘心吧?因为被他瞧光了身子的不甘心,因为被他封了流星剑的不甘心,因为没挖了他双眼的不甘心……
还有,因为一想到离开他之后的……不甘心。
她说不上来这样的不甘心是从何而来,只是不想再尝一回被人抛下的滋味……
艳儿怔了怔,她方才想了什么呀?“再”尝一回被人抛下的滋味?怎么突然有这般感受浮上心头?她已经记不得那种被人抛下的滋味是酸是涩,什么都记不住了……
是真记不住吗?若是真的,她又为何要不甘心?为何要害怕?
若她真能记得住,她又为什么感受不到那被弃下的椎心滋味?
她浅吁轻叹,随即发觉身后已经听不到任何属于那三个龟男人的说话声或脚步声,是她离他们太远了吗?
艳儿停下步履,静静伫立在原地,只有一双细眉蹙了蹙。
好怪,明明不喜欢与人有交集的她,却又无时无刻不经意回过身,就怕玄武又没跟上她的脚步,迷失在丛林之中。
真怪,明明想杀他,却又在明白他身为四灵之一,是属于等级修为皆在她之上的神兽,所以她绝对伤不了他丝毫时,感到莫名喜悦。
喜悦?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情绪?
等于片刻,仍没有玄武及那两个家伙的身影,艳儿又朝反方向半跑半走而回。
终于,她在树林右侧的死路发现了玄武一行人的踪迹。
天,就连跟在她身后都会迷路?!
艳儿没多说一句,走到玄武身旁。
“艳儿,我们找你好久,怕你迷了路。”玄武伸手握住她的指。
这算先发制人吗?分明是他们三个路痴拐错了弯、走丢了路,却说是担心她迷了路?
艳儿有些恼,却在接触到玄武的温吞眸光时更恼——恼她现下脸蛋上喷吐的红艳热辣。
“这边。”她没甩开他的手,清冷地抛下两字,领着他们走回正途。
“幸好有你领路,否则我和烛光、宵明说不定又给走回原地,一切从头开始。”这是实话。
是呀,她可谓功德无量。艳儿暗忖,五只纤指却不自觉握牢玄武的手。
“对了,过了这座林子,我记得再朝西行,会经过一处凡俗世人的城镇,咱们就在那投宿数日。艳儿,你会同咱们一块吧。”玄武轻缓的口气像是请求,实则更像是替她做好了决定。
“当然,你忘了我还没杀光你们吗?我岂会轻易罢休?”这是她用来说眼自己紧随着他们一行人的理由。
玄武只是笑了笑,朝身后的宵明道:“宵明,这回就瞧你了。”
“好。”宵明弯腰拾起握拳般大小的石块,在掌问掂掂重量,两掌一碰,石块碎成十数块小石。“烛光,接着。”
语毕,一颗颗由宵明手里掷交给烛光的小石块,在半空中化为了白花花的银两。
“这些应该就够了吧?玄武大人。”宵明问道。
“嗯。你点石成银的功夫越练越透彻。”玄武从不吝于夸证龟子龟孙。
“为什么要将石头变成银石?”艳儿难掩好奇。
“这是凡俗人世最通用、最有价值的东西,有了这个,咱们就畅行无阻了。这叫入境随俗。”玄武为她解惑,“接下来,我带你去见识见识所谓的人间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