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四肢在半空中舞动,沉重的龟壳紧贴着地面,无法施力,自然也就无法翻身。
“哈哈哈哈……”撤了流星剑,她狂朗笑着,拖起湿漉漉的红衫上岸,宛若仙子出浴的娇柔,却又揉合了倾国妖姬的邪美。
临走之前,她还不忘留下一抹绝艳浅笑,送给墨绿小乌龟带上黄泉当肴礼。
笑声远去,林间扬起一阵清风,好似在哀悼小乌龟即将面临的凄凉境地。
“啧啧啧,那女人心真坏,连只龟都要赶尽杀绝。”摆明了欺负弱小嘛。
涧泉边的暗林间,缓缓步出两条男子身影,他们走得非常非常非常的慢,状似悠闲,讨论著方才所观赏的一场好戏。
“是那只龟有错在先,瞧见漂亮的胴体便目不转晴,也难怪那只小艳妖变了脸、发了怒。”这叫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是呀,不仅看得目下转晴,还看到连口水都给淌了下来咧。”
一搭一唱的默契,同等慢行的速度,终于在半刻后,走出了树叶遮荫的阴影,两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分别来到翻肚乌龟上方,俯望着停止挣扎的它。
立于左侧的男孩异常俊美,束成发髻的黑发中交杂着数绺色泽似焰的红,眉心中央烙着朱砂红痣,一口雪白如瑳的牙在阳光底下熠熠辉亮;右侧的黑发男孩虽不若左边男孩来得俊逸好看,爱笑的脸庞却有着更讨人喜爱的本钱。
两个大男孩蹲下身,挡住小乌龟的一片天。
“烛光,所以你也觉得那只龟该死?”右侧男孩笑问着左侧男孩——那头黑发中挟带的火红确实正如丝丝烛火红光。
“如果这只龟不是咱们在寻找的那只,那么它……该死。”烛光耸肩,“宵明,你瞧它是也不是?”
爱笑的宵明搓搓下颚,手掌在翻肚乌龟上方又比又量。“咱们要找的龟,有这么小只吗?”
“是没这么小,不过这只龟竟然能挡下艳妖猛烈剑势攻击,足见这只小乌龟不简单……”
“若真不简单又怎会教那只小艳妖给翻了身就爬不起来?”哈哈哈。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说得好不热闹。
终于,有人不耐烦了。
“烛光、宵明,你们两个要聊天就往旁边挪几尺,别挡着了我晒日光。”翻肚的墨绿小乌龟开了金口。
“哎呀,我们还在猜您要装蒜多久咧。玄武大人,要不要咱们兄弟俩助您一臂之力,帮您翻身?”宵明与烛光交换一抹笑意。
“不用,让开点就好。”
烛光及宵明站直身子,并向左右各挪一步,宵明见墨绿小乌龟有施法前的迹象,连忙提醒:“玄武大人,这座山可禁不住您恢复法相的巨大重量,而且您若恢复四灵神兽的模样,我和烛光别说搬,连翻也翻不动您,三思呀——”
调侃的话还来不及说完,轰然一响,白烟尽散间,耸立一道尔雅身影,挺扬的眉宇、高直的鼻梁,搭配着无懈可击的完美唇办,独独就属那双圆亮的大眼坏了五官所组合出来的霸气,反倒添了分稚气可爱。
他的额心烙印着千万年前天帝刻于四灵玄武龟壳上的“洪范九畴”——九种治理天下众生之圣典,以艮、坎、德、兑、坤、离、巽、震八卦所架构成的图腾。以灵龟本相而言,“洪范九畴”的大小足足占去整片壳纹——而灵龟的本相远超过数十座大湖并拢;如今幻化为人,“洪范九畴”却仅占了他额心一寸铜钱大小的肌理范围。
“玄武大人。”两人见着了主子,重新再行一回礼。方才面对一只翻肚小乌龟,他们两兄弟可提不起恭敬之心。
“嗯。”玄武随口应声。这两兄弟变脸变得真快。
玄武指尖轻挥,一头垂膝长发竟在他身后宛如有生命似地起舞,绺绺交错穿梭,短短须臾,粗黑油亮的发辫已妥妥当当地扎束在他脑后。
“玄武大人,您现在的英姿焕发和方才恁般狼狈真是天差地别呵,刚才那只小乌龟真是您吗?”宵明跟在玄武身后,带着玩笑口吻恶意地问。
接话的却是烛光,“是吗?是吗?咱们贵为四灵之一的玄武大人,那个被天帝赞为最公正、最廉明、最爱好和平、最无争无求的玄武大人,竟为了偷窥一只小艳妖沐浴而幻化成小乌龟,差点瞠掉了眼珠子、淌了满嘴的口水,还被人给一剑挑得无法翻身?”
不理会两人的嘲弄,玄武涉过溪水——水深虽及于腰间,但他却轻浮其上,不沾水湿,每一步都像深思熟虑地抬足、跨出,每一步都耗上良久时刻。
“我没淌口水,那是溪水。”他只为这一项指控辩驳,其余便像是默认了。“我从溪里上岸,身子沾着溪水是理所当然,溪水沿着身躯滑落也属正常。只不过是溪水滴落的角度和方位乍见之下,很像从嘴里滑出来罢了。”面对两人投来怀疑的眼神,他又重申一回:“那真的是溪水。”
玄武说起话来虽慢,但咬字清晰而沉亮。
那只小艳妖的的确确能让任何一个见着她的男人醉了心魂,然而他还不至于垂涎到流口水的窝囊地步。
“我承认我在泅水时,那只妖儿正巧入溪沐浴。”然后,他就“顺便”多看了几眼。
“玄武大人,那小艳妖的身材……”宵明吹了声口哨,双手比画出婀娜多姿的曲线弧形。
“很好。”玄武直觉回答,脑中突地闪过那具秾纤合度的娉婷娇躯,及那张俯望水面的容颜。
分明是笑得灿烂,却又占满未知愁绪的艳容……
思绪微一停顿,望进宵明及烛光取笑的眼,玄武轻红了双颊。
他真是罪过,竟还对小艳妖的无瑕玉体念念不忘。
“难怪玄武大人看得目不转睛。”宵明自是没忽略玄武脸上难得的窘样,打趣道。
三条人影,三道步伐,却同等龟速——没办法,玄武是四灵兽之一的灵龟,烛光及宵明正巧又属于玄武族系的分支,也是龟子龟孙。玄武族系不仅以不喜干戈出名,全族的迟缓也早是不争的事实,即使化为人形,根深柢固的习性仍难更改。
“我不是因为看她看得出神……不,这也占了某部分原因,但最主要是她胸前那——”
轻缓的嗓音尚未能明白陈述,倒先教活泼的宵明给抢了话。
“我知道,就因为她胸前那‘蜂峰相连’的秀丽山峦,是不?”
“是呀,不然玄武大人何必老划到小艳妖的正面去赏春景咧?”
宵明及烛光又是瞹昧直笑,一脸“咱们都是男人,对男人的劣根性一清二楚”的神情。
玄武向来不仅步伐慢、反应慢,连说话也慢——当然,龟类在缩头时的神速算是特例,所以他不打算多做解释。
他会专注于那具女体之上,是因为在她胸前瞧见了某种不该出现在劣等妖儿身上的“东西”。
“不过说真格的,那只妖用来劈玄武大人您的那柄剑,不简单。”宵明将话题导回严肃。
玄武牵起笑,“你瞧出来了?”宵明这小家伙在他身边修行数百年,总算也修出一些悟性。
宵明抬头挺胸,“雪亮晶莹、寒气直透,看似华美无用,实则锋利难当,应该是属于神剑之列。”带笑的眼直勾勾望着玄武,等待主子给子赞美。
“没错。”玄武颔首。孺子可教也。
烛光可不甘愿了,抢话道:“光瞧那柄剑在妖儿手上失了踪影,不用你方才那番推论我就能猜出那是把神剑。”
“是噢,那你说,一只道行与咱们俩差不多的小妖儿是哪来的本领去掌控神剑的?”宵明口气酸酸涩涩,他就爱与亲似兄弟的烛光斗嘴。
“当然是……是……”他“是”了半天还“是”不出个所以然。
慢慢在两人前头“龟”行的玄武,饱含笑意的声音为烛光解困,“那是柄蚀心剑。”
烛光及宵明甫闻此言,震惊大嚷:“蚀心剑?!”
蚀心剑,在天庭是禁忌之名,更是众神惧骇的神器,千万年以来,一柄喷吐着烈焰的蚀心剑——辟邪,诛圣弑神、杀佛焚仙,将宁静圣地给搅和得不曾安宁,据说那柄蚀心剑的拥有者是名灭世邪神,正因为是神,所带来的威胁更胜凡夫俗子或妖魔鬼怪。
他们一直听闻,蚀心之剑有六柄,也一直认为只有仙佛之列的高修为者才有能力挥动蚀心之剑,孰料……一只小小妖儿,也拥有蚀心剑?
“玄武大人,您确定那是蚀、蚀心剑?”
“再肯定不过。”他好笑地看着烛光和宵明愕然的年轻俊颜。就在方才那妖儿将掌心摊在他面前的同时,他已瞧清那小妖儿的底细。
“可那女人只不过是只妖,凭啥本领得到蚀心剑?”
玄武回道:“蚀心剑的本体原先便属于凡尘之物,至于蚀心剑能否化为幻剑,自是看执剑者本身修为,修为越高,蚀心剑的杀伤力自是越骇人,若修为不够或是无心于此,蚀心剑也极可能永远不会成为幻剑,明白吗?”清缓的嗓音,几乎要与林间偶尔吹拂的凉风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