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和现在的起始
铁皮房子又破又旧,伫立在左右都是崭新建筑大楼的中间,寒碜难看又格格不入。
没有人知道当年炒地皮的投资客为什么没有整片土地都买下来,眼看左右大楼美轮美奂的盖了起来,唯独留下那么一块荒地。
荒废多少年了,没有人说得准。
平常连小狗都懒得看一眼的土地,却在暮色将近的时候来了个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那间要倒不倒的破房子。
剪裁合身的休闲黑西装让他看起来每寸躯干都充满性感的力道,修长的腿被夕阳拉长贴在地上,经过的人没有不多看上他一眼的。
也不知道伫立了多久,直到轮胎咯到小石子的声响惊动了他。
喀拉喀拉,车子要解体似,但是声音是笔直朝着他过来的。
他转头,对上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
金色的阳光洒在一张像薄胎描花细瓷艺术品一样精致无瑕的脸蛋上。
她个头不高,头发应该是被风吹过,耳下的长度,乱糟糟的,简单的棉T,腰际系着的围裙上头沾满面粉、油渍,脏兮兮的,和那张有着惊人美丽的脸蛋简直是矛盾的组合。
一开始,两人的脸上看得出来一点真实感都没有。
女子的脸上有些迷惑,和她对看的是怎样的一双眼,没有一丝温度,看着、看着,会让人在溽暑的天气打起寒颤。
而男人呢,他看得太用力了,就只差没动手把那女子翻过来又转过去的看个清楚。
就这样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时间造成的隔阂,岁月模糊了记忆中的容貌,天地间彷佛只剩下马路不远处汽车呼啸过去的噪音,还有他们脚下翻搅的冷风。
她先回过神来,力道不轻的打了下自己的脸,把不知所谓的幻觉拍掉,但是,那个男人并没有消失。
男人开口了,「我回来了。」
他的嗓音带着让人耳膜发颤的磁性,字正腔圆,不只动听而已。
不是幻觉,也不是幻听。
「你……回来了?」
因为太不确定了,她的声音显得虚弱。
「你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不是很高兴,他向前一大步。
现在是什么情况,怎么好像早一步回家的丈夫在诘问自己晚归的老婆。
「今天叫外卖的人很多。」
细细的眉微微拢起,她指着单车后面的木箱子上面一个褪了色的面字,不解为什么要这样被质问,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了。
「那现在可以下班了吗?晚上吃什么,我饿了。」
「每次你看到我就只会喊饿,只想到吃,除了吃……还想到什么?」被飓风刮过的心情回过神来了,站在她眼前的男人不是虚幻的存在,她咬牙自嘲,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更深浓厚重的,无以名之的爆发了,「你这混蛋,终于知道要回来了,回来做什么?」
不是梦境,不是眼花,是真真实实的人。
他移动脚步靠近,闻到她身上带着的葱花油香味。
那是一种远久的记忆,一下毫不客气的钻进他的鼻息间,把他带回已经锈蚀的好多年前……
第1章(1)
敲门声很规律,叩叩叩,停顿一下,又三声。
没有人应门,敲门的人不放弃,似乎笃定房子里一定有人。
几分钟后门开了,是个面黄肌瘦的少年,一头栗金色的发脏乱,一件看不清楚颜色的T恤空空的挂在身上,外加牛仔破裤,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混血儿的他,身板比门板还要薄。
「现在才来开门,怎么了,眼睛那么红,阿姨又不舒服了吗?」女孩的个头明显比男孩高上一截,红扑扑的脸蛋,水灵灵的眼睛,像颗小桃子。
「一个晚上都在发烧。」男孩的声音很哑,却说得一口标准国语,很久没喝水也没吃东西的喉咙一说话就痛。
他想尽办法,用冷毛巾擦了又擦,还是不行,他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办了。
「别一直守着了,这样也不是办法,我给你送饭来,你吃饱饭,不如也去睡一下,也许等你醒来阿姨的烧就会退了。」安慰人不是她的强项,只能尽量挑着好听的字句说。
看着空荡荡什么都没有的房子一眼,说实在的,她也不知道如何是好,生病除了找医生,别无他法,但是,这家人连吃饭都成问题了,看医生,哪来多余的钱?
「是吗?」变声期的公鸭嗓子流露几许渴望。
他好像很久没睡了,就算阖眼也是断断续续,随便风吹草动都会让他无端的吓醒,他得随时注意母亲的病况,不能有一点点闪失。
渴睡已经不是一两天,能支撑到现在其实靠的是他仅剩的意志力,要是失去这股力量,他应该随时会倒下。
「可以的,睡一下不会怎样,你要是比阿姨先出事,那不是更糟糕?」
他的眼眶是黑的,绿色的眼珠黯淡到像失去光泽的珠子,眼白布满红丝,摇摇晃晃的身躯,想必随便一根手指就能叫他躺平了。
「不行,我妈需要人照顾,我……不能睡。」他闭了闭眼,拒绝了。
「那吃点东西好了,你多久没吃饭了?」
女孩很不忍,她也有难处,没办法天天给他送吃的来。
「……忘了,我也不饿。」饿了,就喝水,幸好家里的自来水还没有被切断。
喝水充饥的感觉,没有亲身体会的人是不了解的,肚子越喝越沉,胃却越喝越饿,饿到后来饥火就像一把刀,时时刻刻的锯着他的肠胃。
「咕噜……」
才否认饿,无法粉饰太平的肚皮却很适时的发出抗议声,而且一发不可收拾。
「你跟我客气什么,我又不收你的钱。」她没笑他,也不会。
其实两个人的家境没差到哪去,皮琪拉的小叔叔胜在年轻力壮,夫妻俩盘了间小店卖热食,自食其力,萨克的妈妈却是个风吹就倒的药罐子,大病小病轮流上身,一天比一天破败。
皮琪拉自从认识萨克开始,就少见过这个阿姨下床,里里外外,吃喝拉撒,都要靠这儿子张罗。
那种吃力,皮琪拉看在眼里。
她把一只海碗从小巧的外卖箱子里拿出来,麻酱面料芳香扑鼻,里面还有两只肥肥的大明虾跟一大块酱烧肉。
萨克闻到面香,干涩的嘴冒出了津液,他死命地往喉咙吞咽,饿火猛烈的烧了起来,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碗。
「吃完碗就放着,我明天会过来收。」
「哦。」他的心神已经整个被食物摄住。
「对了,明后天有空你还是去一下学校比较好,班导说你缺课缺得太严重,要找家长去讲话了。」
他大口大口的吃面,没空回话。
他们是同学,同住一个小区,两家就隔着一条巷子,老师知道他们住得近,交代的作业、催缴班费,甚至连督促他上学这种事情都交代她。
皮琪拉不知道为什么一来二去的,萨克就变成她的管辖区域了。
她又不是警局里的管区,而且她真的觉得班导太狡猾了。
「喂,我说的话你听见了没?」
「嗯……」他模糊的应了。
也难怪他对学校的事情漠不关心,萨克是国一的时候转到班上来的,转学生本来就属于孤鸟一派,高挺的鼻子和深刻的混血五官,尤其是一双眼睛,绿海一样的颜色,浓密的睫毛比全班女生还要漂亮,也许是知道自己的长相跟别人不同,他完全不在意同学的排斥,也无意打进班级的交际圈。
他对谁都没好脸色,男女一视同仁。
坏就坏在他那宛如神人的外貌,就算他从来不多看女生一眼,皮琪拉敢说,全班的女生九成九都暗恋过他。
但是,若谁敢厚脸皮的来找他讲话、递纸条,一定会被他的毒牙咬得抱头痛哭。
在校园里,他自卑于身上又破又脏的制服,长又乱的头发,训导主任一看到他就皱眉头,他一看到训导主任就抓狂,训导主任追着他在校园跑的景象几乎三天两头就会上映,随之而来的大过小过也就成了家常便饭,每个学期他的操行成绩都在退学边缘。
每到那时候,令皮琪拉印象很深的,就会看见经年累月抱病在床的阿姨,用飘的飘进校长室替萨克求情。
再下个学期,他依旧孤僻不合群,一个学期继续大半时间逃课不见人影,他的恶名传遍学校小区,父母亲总是叮咛自家的小孩要远离这个人,免得被他带坏。
这样的他为什么肯搭理她,别问皮琪拉为什么,她也用力想过,直接去问萨克本人?她没那胆子,她最后只能说人生就是这样,很多事情缘分使然,无法解释。
现在要毕业了,他家里又一团糟,她心里有数,他连学校也不会去了。
她默默地走开,回程路上却开始发愁,萨克明天也不可能上学,她得找个什么说法应付班导那白发魔女?
至于毕业旅行……她没提,萨克家目前这种情况……她家呢,恐怕也不会有这笔预算。
什么青春无忧少年,烦恼多如牛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