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他那双孤寂的清冷眼神,竟让少年有一种想好好守护他的念头。
「小的可以信任二皇子吗?」
「不能。」少年的问话让皇甫皇笑了。「但身为吾之护卫只能唯命是从,别无选择。」他望着少年微蹙的眉。「打消你的念头吧。」
「既然得唯命是从,小的选择相信二皇子。」少年自有他的想法。「唯有相信主子才能替主子卖命。」
「名字?」皇甫皇突然问道。
少年愣了一下。
「如此不听劝的护卫,你说吾是否该好好记住他的名字?」
「堂玄。」少年心下一喜,拱手报上自己的名。虽未明说,却已知晓二皇子已认了他。
「堂玄。」皇甫皇唤着他的名,一脸深意。「若你能做到一件事,从今尔后,你便是吾的贴身护卫。」
「二皇子请说。」
望着少年冷静的眸,皇甫皇开口了,似话家常一般平淡的语气却说着令人费解的话语。
「不许先吾而死。」
※※※※※※※
万十八站在御书房门口,站在御书房的门槛前,怎么也不愿再迈开一步踏进御书房。
房里的皇椅上依旧空悬,摆放整齐的文房四宝依旧静静地搁着,似乎未曾被动过。
怎么回事儿?
万十八困惑的脸庞上拢着忧虑,这些天来皱起的眉头怎么也抚平不了。
「皇上今日也不到御书房?」
「回大纳言,属下不知情。」守在御书房门口的侍卫恭敬地回答。
是啊,万十八苦笑了下,点点头。
连身为大纳言的她都不清楚皇上的行踪,守门的侍卫又怎么会清楚。
三天了。除了上朝之外,她根本见不着皇上,彷佛有意躲着她似的,让她越来越担心。
那日醒来时她已躺在自己房里,不但妥贴地盖好被子,连身上的衣裳也让宫女给换去。
宫女做这些事原属稀松平常,但她却在自己的发上闻到了血腥味。
干涸的血和她的发色几乎相近,她会察觉纯属意外,而这意外让她惶惶不安。
她并未受伤,那这血……是谁的?
那一日,皇上出现得突然;那一日,堂玄神情特别冷厉;那一日,金佛寺的后山冷清得令人意外;那一日,她睡得格外深沉。
想想,自她放肆地趴上皇上的腿时,她似乎便失去了知觉,不但沿途未曾苏醒,连怎么被送进房她皆毫无所觉。
那一日的她的确累了、困了,却不至于如此贪睡。
蓦地,万十八脸色刷地惨白。
一旋身,她离开了御书房直往青龙苑而去。无论如何,她今晚非见皇上一面不可。
「大纳言。」她疾行的脚步让一女官唤住。
「妳要阻止我?」看清了眼前女官的面容后,万十八认出了她,一个曾为她指过路的女官。
「不,下官想替大纳言带路。」
眼前的女官和堂玄一样拥有清冷的眼眸。「宫里的路我都记得了。」皇上的图画得很仔细。「皇上出事了,对吧?」她总觉得女官知道些什么。
「下官不能多言。」
「走吧。」万十八迈开步伐不再多问,焦急的她紧咬着唇瓣,袖袍下的手隐隐发颤。
「大纳言?」守在青龙苑的堂玄脸色稍变。
「我要见皇上,请通报一声。」她的眼一瞬不瞬地望着透着灯光的门扉,怦怦跳的心撞疼了她胸口。
「皇上已歇息,大纳言请回吧。」堂玄躬身回复。皇上的交代他不得不从。
「是吗?」
从不拒绝见她的皇上,竟下令不见她?从不曾让她找不着的皇上,竟处处避着她?
倘若她还不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她岂配当皇上的大纳言。
「堂大人。」她突然唤了声。
「大纳言请吩咐。」堂玄垂首等候。
不料万十八竟趁堂玄俯身时越过他,大胆地闯进了皇上寝宫。
「大……」堂玄欲阻挡的身躯让人给绊住。「堂红,妳……」
「让大纳言进去吧。」堂红的语气与平时的淡漠不同。「皇上不会怪罪的。」
她的这一句「不会怪罪」包含的意思太多,多到让堂玄的身躯震了一下。「妳不明白。」
第4章(2)
「我不明白?」堂红不以为然。「不明白的人是你吧?」她的眸盯着他不放。「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如此了解皇上的你,竟违背了皇上对你的信任。」
「我没有。」堂玄脸色铁青。
「没有?」堂红哼了声。「你是没有。」她的话说得有些矛盾。「皇上要你只顾及大纳言的安危,结果你没有;皇上要你先带大纳言离开,结果你没有。」
「我……」堂玄胀红了脸,哑口无言。如此看来,他的确不是听话的臣子与值得信任的护卫。
将他的自责看进眼里,堂红放缓了语气。「皇上只想让你保有对他的承诺。」
「什么?」一时听不明白的堂玄,神情有些茫然。
堂红一见,悄悄地叹口气。一向冷静、机敏过人的堂玄竟会如此失常。
「当年当皇上贴身护卫的条件为何,你难道忘了?」
那一年,当堂玄告诉她这件事时,她深深怀疑那只是皇上的试探。天底下怎会有主子对自己的护卫说出这样的条件。
时至今日她才明白,一切并非如此。皇上是认真的。
「护卫的条件?」堂玄拧眉细思,却让几个钻出脑海的字惊得发颤。
不许先吾而死。
他并非忘了皇上说过的话,也并非忘了对皇上的承诺,他只是一个劲地认定,只要他武功够高,只要他够机警,这事终不可能发生,岂知……
「皇上……」堂玄跪了下来,心中又悔又痛。
他握紧的双拳让指甲陷入肉里却浑然不觉得痛,一滴滴沿着手指边缘滴落于地的鲜血代替了他不能轻弹的泪。
就让他跪着吧,就让他受点皮肉之苦吧,否则他满心的自责与愧疚会将他逼疯的。
伸出手,堂红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是安抚,也是支持。
唉。
但愿皇上能早日康复才好。
※※※※※
她,头一回见着他睡着的模样。
习武的他、敏锐的他、浅眠的他,从未曾让她见着他毫无防备的模样。
今日,是个例外。
今日的他,轻抿的唇少了那似笑非笑的惑人神态,合上的眸少了那似有若无的魅人情意。此时的他看似无异、看似无害,却让她揪紧的心隐隐泛疼。
每回见他,他总是目光炯然、神采飞扬。明知他国事繁忙,明知他经常彻夜未眠,却未曾见他显露疲态。
「朕有不可告人的养生术。」一回,皇上那半说笑、半认真的话令她哭笑不得。
或许皇上真有不传养生术,也或许是皇上习武有成,他的身子不曾有恙,不曾有病痛,只除了那一年。
那年,听闻他命在旦夕,她的泪便忍不住溃堤。
她连夜赶至金佛寺跪在佛前声声祝祷、句句膜拜,只求金佛显灵保佑她的皇哥哥否极泰来。
当他清醒的消息传来,体力不支的她边跪边爬地央求爷爷转告爹爹,要爹爹无论如何都要想法子带她进宫见他一见。
他,她终是见着了。
那一刻,年纪小的她恍然明白,高高在上、随性不羁的二皇子也如同凡人一般,会生病、会受伤、会死。
她不要他生病、不要他受伤,更不要他死。
她好想让皇哥哥向她起誓,这辈子他皆会健健康康、无病无痛。
但这誓言,她终究没能说出口。
「挂上我向金佛求来的平安符,下回二皇子便不会再病了。」
她深信,她的皇哥哥能脱离险境全靠她的金佛保佑。
「吾绝不再犯相同的错,从今尔后妳绝见不着吾的虚弱模样。」
这样也好,当时的她是这么想的。
即使二皇子立誓般的言词与她希冀有稍许的偏差,但至少这代表着他会好好地活着。
只为了谨守当年的誓言,故多年来从不让我见着你的脆弱、你的无助、你的孤寂,甚至是你的伤吗?
望着眼前躺在床上的皇上,她动人水眸中漾着责备、心酸、疼惜与谅解。
皇上不是人当的。
她一向清楚这点,也明白身为皇上的他肩上担负的担子有多重,更明白这条路会是多么的艰辛与孤寂。
因而,她发誓将永远陪伴他身边,至死方离。但事实上,眼前的男人似乎不愿让她分担他的苦与愁,这该如何是好?
你依旧把我当成需要呵护之人而非可并肩作战之人,对吧?望着他的睡颜,她无声询问。
而当她似嗔带怨的眸从他脸庞移至胸前缠绕的白布上时,那渗出白布的点点腥红令她的呼吸一窒。
好疼!
按着疼得发颤的胸口,她喘着气,一步步走得辛苦。
当她半跪于床畔、他的身前时,垂落于他胸前的一老旧饰物恰巧映入了她的眼,令她怔然的眼眶瞬间泛红。
原来,他一直……
「这丑东西怎能挂在吾身上?」当年,他眸中的嫌恶与不愿,至今她仍记得一清二楚。
那时,她只对他说这符是她用一百个响头求来的,却一直未曾告诉过他,在这之前她已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