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她不明白,常常让她暴露于危险中的皇上,是想试探她的忠诚?抑或是想害死她?
「原来不需提防背后是否受敌的感觉是如此畅快。」
某日,闻及这话的她懂了,却也因此更加心疼皇上。
「大纳言空有聪明才智却不长心眼。」
这句既是褒又是贬的话,听得万十八又好气又好笑。
「微臣真需要长心眼?」一回,万十八问得认真。
「不需。」良久之后皇上方开口。「大纳言只要当原本的自己即可。」
瞧吧,这便是她的皇上,说起话来令人无法招架的皇上。
「倘若朕非当今皇上,大纳言的日子是否会平静安稳许多?」缓步而行的皇上停下了脚步。
听清楚皇上的问话之后,万十八有些诧异地睁大了眸。
皇上还真的出难题给她?
「这是当然。」不愿说谎,也从不对皇上说谎的她总是直言不讳。
「大纳言的确不懂得讨朕欢心。」皇上嘴里骂着,眼里却笑着。
「讨皇上欢心并非微臣之责。」
「那大纳言之责为何?」皇上转身望她,语气微扬。
「给予皇上最中肯的谏言,全力协助皇上做当做之事。」她一直这么认为。
「这么做,会将朕宠坏的。」
「咦?」皇上的话又吓到她了。
望着她错愕的神情,皇上扬唇微笑。
他的大纳言还是一样,一点都没变,一点心眼也没长。
「『租地予民』之事底定之前,大纳言暂且住在宫里吧。」
又换话题了。
皇上转移话题的功夫,她永远也学不来。
也许是相处久了,也或许早已习惯皇上的说话方式,她总是配合着皇上,谈着皇上想谈之事。
「兹事体大,若能和皇上一起商讨再好不过。」思索了一会儿,她也认同皇上的提议。
「朕会安排大纳言住进『东凤宫』,允许大纳言使用朕的御书房。」御书房后头有一座藏书阁,对她而言应当省事许多。
「臣担心影响皇上批阅奏折。」也担心自己会将御书房弄得一团乱。
「在大纳言眼中,朕是毫无定性的毛头小子?」
「绝非如此!」万十八否认得急切。「是臣使用书房的习性不好,怕影响了皇上。」
「会将御书房给拆了?」
「不。」万十八摇着头,这太严重了。
「那便没问题了。」
「……」万十八无言。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好说歹说不如眼见为凭。倘若皇上亲眼见过她的书苑,便不会说得如此放心了。
「只不过……大纳言得配合朕的作息。」皇上提了一个小小要求。,
「这是当然。」万十八不疑有它。
「那好。」皇上抿起唇,瞳眸中闪过狡诈与宠溺。「事不宜迟,大纳言先回府收拾东西,朕会派车去接妳。」
「不需劳烦,臣可自行处理。」若真派车来接她,恐怕还进不了她家的门呢。
「是吗?」皇上勾起了唇,为了脑海中浮现的那扇老旧门楼。「前些日子,朕听说皇城附近仍有未拆建的老旧门楼阻碍马车通行,不知居住皇城附近的大纳言可曾听闻?」
「……」万十八呆愣了下,一时答不出话来。
「多年前朕已下令拆除旧门楼重建,却不知竟有人将朕的命令当成耳边风而置之不理。」皇上望着脸色微变的万十八。「大纳言可知此人是何居心?」
「臣想,此人应当是忘了……忘了。」完了、完了!她若不替「此人」想法子的话,可惨了。
「忘了?」皇上拉长的语调仿若刑求。「那依大纳言之言,朕该如何『提醒』此人?」
抬一头,万十八与皇上四目相接。
「皇上意下如何?」万十八不答反问。
「这个嘛……」皇上沉吟片刻。「让此人提头来见、如何?」
「啥?提……提……」万十八吃惊得口吃了。
「哈哈哈!」皇上放声笑了。鲜有的开怀大笑,却惹得万十八更加错愕。
她,果然还是他的大纳言。
那集聪明才智与单纯无心机于一身的大纳言,独属于他一人的大纳言啊!
第2章(1)
那一年,下了罕见的大风雪。
厚厚的积雪不仅让人寸步难行,白茫茫的风雪也遮掩了人的视线,伸手不见五指。
「相公,怎么回来了?」一名温婉女子惊讶地望着甫进门的丈夫,秀丽面容上是安心也是担心。
过大的风雪让他的发上、脸上、身上全积了雪,让刺骨寒风所冻僵的手脚显得又红又肿。
「瞧瞧你,都变成冰柱了。」女子急忙将相公拉进门,将冻人的风阻隔于门外。她忙碌的手不断替他拂去身上的雪。「雪下这么大,为何不在宫里待一晚?万一染上风寒该如何是好?」女子心疼地说着,替丈夫搓揉身子的手未曾停歇。
男子微微一笑,进门至今未曾开口,只是拿一双眼注视着为自己焦急的妻子,满心暖意。
「爹回来了?」一声惊呼之后,一个小小身子立即扑进男子怀中撒娇着。「方才娘还念着爹呢,没想到爹就回来了。」
「娘念爹什么?」男子宠溺地抚着女娃的头。
「念爹这么晚了还不回来,也念爹这么晚了不该回来。」女娃的脸上突现困惑之色。「爹爹,您说娘是想爹爹回来得好?还是不回来得好?」
「啐,古灵精怪。」女子佯装恼怒地啐了一声。「ㄚ头快下来,妳爹身上的衣裳还湿着呢。」
「所以我在帮爹暖暖身子嘛,跟娘做的一样。」瞧瞧娘,不也是一直握着爹爹的手不放。
「除此之外,娘还念爹爹什么?」男子温文带笑的脸庞上尽是温柔之色。
望了望爹的笑脸,又望了望娘脸红的模样,女娃桃色的唇也不自觉地漾开。「娘一直在门边走来走去,还不时探头出去望啊望的,嘴里说着『真赶着回来,便是呆子』。」女娃仰头对着男子。「爹爹,娘所说的呆子是谁?」
「万十八,妳该上床睡了。」女子没好气地连名带姓唤着女娃,并一把将女娃从丈夫身上抱下,交给一旁的嬷嬷。「别再让她下床了。」
「等等。」女娃哀求地唤着。「我还有一件事要问爹爹。」
「什么事啊,ㄚ头。」女娃甜美可人的脸庞令男子脸上微笑不减。
「娘说这么大的风雪,爹爹不该回来的。为何爹爹还是回来了?」爹爹今早出门前,她听见了娘的交代,怎么爹爹竟不听话?
「这里有妳跟娘在等着爹,爹当然要赶回来了。」
「娘说要爹爹待在宫里别随意出门的。」女娃重复着娘说过的话,宛如九官鸟。
男子好笑地望了妻子一眼。这未来的大纳言现下已开始管事了。「皇宫不是人住的。」男子有感而发地道,也明白此时的女娃无法理解他所说的,但他仍是这么说了。
「咦?」女娃大感困惑地歪着头。「那皇上不是住在皇宫吗?」
似乎也料到了女娃会这么问,男子莞尔一笑。
他站起身来摸摸女娃稚嫩的脸庞,尔雅脸庞上涌上怜惜之色。
身为代代世袭的大纳言,身为下一任的大纳言,有些事她以后便会懂,也非懂不可。
轻叹口气,男子脸上是难得的严肃神情。「皇上不是人当的。」
皇上不是人当的。
多年后,当上了大纳言的万十八方了解爹爹当年所说的话。只是那一句「皇宫不是人住的」她到今日才领会其中深意。
瞧瞧她眼前这一切。
金碧辉煌、雕梁画栋、窗明几净、纤尘不染,举目所及之处无不精美、无不华丽,却令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与沉闷。
早知如此,她便不该答应皇上住进宫里来了。
她站在房里的花厅中央,黑白分明的大眼对着房里的摆设转了一圈又一圈,秀气的眉毛越攒越紧,粉红的唇瓣越噘越高。
摆放于茶几上的瓷杯,是邻国外使献给皇上的价值连城臻品;搁置于窗台边的红珊瑚是前朝太后所收藏;房内摆放的太师椅乃由一代工匠大师花费一年时间所造,是可遇而不可求之作;更别说那八宝吉祥瓶、富贵如意盘……等等,她实在细数不完。
唉。望了老半天,万十八仍是叹了口气。
她那大剌剌的性子,住在这儿,恐怕花尽她一辈子的俸禄也不够赔吧。
唉。她又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倒卧床上。而这一躺,似乎又太过粗鲁,她不放心地赶忙起身查看,看看是否将床给撞坏了。
这样下去可不成。万十八的眉皱得都快打结了。
她啊,得先去跟皇上约法三章不可。这「不是人住的地方」,她根本负担不起。
打定主意的她,一刻也待不住了。
她赶忙跳下床,胡乱地顺了顺衣袍、整了整官帽,开门便走。
走着走着,她急切的脚步趋缓了,坚定的眸光犹豫了,笃定的心慌了。
她,在哪儿?
怪了,方才女官带她入宫时,有经过这儿吗?
她记得女官说御书房在北院,顺着桃花林直走便到了,那桃花林在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