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还是没变,似乎总是看著遥遥的远方,一直注视著那个身影。
“不赶时间的话,随便走走好吗?”她似乎有些无措。
她点头,和他并肩的脚下意识微开了一些距离。他猛然抓住她,拉近他身旁。“你不必离得这么开,我身上没有瘟疫。”
她愣了一下,怔望著他,望著望著,忽然笑起来。
“你以前好像也曾生气地对我这么说过。”她笑著。“对不起,我这是习惯,并不是故意的。”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张无动于衷的脸——”那以后,他查阅过,生物学上有个叫“生物距离”的名词;她的生物距离比别人来得大些。“你总是像这样无所谓;对你自己所承诺过的,你也不在乎——告诉我,甚么才是你在意的……”那件事他一直搁在心上,久久无法释怀。
他以为她仍然不会给他一个回答,没想到她讷讷地解释了。她到底是去了,因为没赶上,一直等在外头的。
“真的?”啊!这样就够了。
他们往前继续走著。她问他:“你这次回来,准备待多久?听明娟说,你打算加入乐团,是真的吗?”
有交响乐团跟他接触,邀请他加入,他尚未决定。
“还不确定。我在找,有没有让我留在这里的理由。”他直视她的眼,想看穿她的心。
留下来的话,他知道他会失去什么,但无所谓,只要她希望他留下来——
但她始终不肯对他那么说。
她眼中看的,一直不是他……
“你总是这么无所谓。我看得很清楚,因为我一直在看著你,”她往后退,他逼向前。“你不知道,因为你一直在看著江潮远……”
“我没有……”她低声否认。
“那么,看著我——”多希望她能回头看看他,看他一直在那里,看著她。
她别开脸,不肯面对他的眼。
他不禁黯然。“你等了那么多年了还不够吗?还要看他看到什么时候?明知道不会有结果,为什么还要如此执迷不悟?”
他只希望她能回头,回头看看他。他一直那样看著她。
多年前他曾问过江潮远,江潮远说她是他小小的朋友。江潮远或许也知道——不,是应该知道,她一直看著他。
那年冬天她母亲过世了。隔天他就要离开,看著她,他也觉得落寞。
“你不想去见他吗?”江潮远或许能给她安慰。
她愣了一下,默默摇头。“跟我已经没有关系了。”
但她的目光还是那么遥远,总是掠过他,看向遥远的那方。
“跟我一起走吧。”即使如此,还是希望她能回过头来,回头看看他。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却又低下了头。
“你还是——”他低了头,不禁黯然。“他人在巴黎。”
然后他转身背开,这一去就不再回头了吧。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都已经多少年了?她跟他——跟她心里所思所慕的那个人应该早就已经重逢了吧?
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
他一直在找的那个理由,永远不会等待著他,所以他选择了一种方式留下来,留给她他所有的爱。
而今,她应该早就与那个人重逢了吧……
他闭上眼,身体往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像似疲惫,又似忧伤。
喀地一声,门被打开,两名女子探头进来。
“啊!有人了,对不起——咦!”轻轻一个低咦,像似惊讶。
“啊!是连!”另一女子脱口叫出来,声音高亢兴奋,又惊又喜。
原先那名女子赶紧扯扯她,连忙说;“对不起,我们找错包厢了。”赶紧退出去到走道,关上门。
“看到没?是连耶!还是那么英俊,像个王子似!”那女子在门外忘情地喊著,兴奋又激动。
“嘘!小声点。”她的女伴提醒她,示意她小声。
女子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显得兴奋,门内这边听得很清楚。
“上个月我在柏林听了他的演奏,他的音乐还是那么有感染力,充满了哀愁美丽的感情!今天报纸有一篇连的专访,称呼连是英俊冷漠却忧郁的小提琴王子。我从没见过一个东方男人像他那样,那么英俊、那么神秘、那么有魅力!”
“是呀。”
报纸上说他高鼻深眼窝,高大修长又英俊,充满男人味;乍看形似高加索人的外形,像杂志上那些欧系男模特儿,但他黑棕的发,天然微卷的一点散乱,加上那深黑的眼珠,又很东方;尤其他几乎不笑,英俊的脸显得一点冷漠,隐隐有种距离感,又似有些言语难述的忧郁。
连采访的女记者都被他的气质跟魅力迷倒,只盼看著他对她一笑。
“连记者都没见过他笑。他为什么不笑?有什么故事?他看起来是那么的冷淡,充满距离感,但却是那么的有魅力……”声音逐渐变小变模糊,然后消远,终而又静默下来。
男子慢慢地睁开眼,目光默默,怔望著窗外。还是那样深不见底似的黑,间翳著一些微弱的光,那是暗夜一贯的颜色。
第2章(1)
还是那样的黑。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一个人默默地注视著那无底似的暗色。黑夜的颜色,总是那样深暗沉重。
“沈若——”
身后琴声淙淙,流水似潺潺滑过。她回过头,弹琴的那个人对她柔柔一笑。
江边潮远,那颗心依然。
沈若水走过去,江潮远没说话,自然地往旁移动让出空间,让她在他身边坐下。
她靠著他坐下;他转头,含著笑问:“要试试看吗?。”
她摇头,还是觉得自卑。
“试一试。别担心,有我在。”江潮远仍含著笑,轻声鼓励。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还是不了。我听你弹琴就好。”她知道江潮远一直都明白她的感受,但从不说破。感激他的体贴,无声地笑了笑。
“好像在作梦一样。”能像这样与他并肩坐著,靠著,依偎著。
江潮远伸手环抱住她,将她拥到怀中。
“是啊,像作梦一样,有时我都不敢相信,能这样将你拥在怀里。”
他的声音很轻稂低,却仍在她耳边荡起回音。
他这样说,沈若水心里不禁一暖。他一直是她的梦想;都已经半年多了,但有时她还觉得跟梦似的不真实,不敢相信。他这么说,好像她也是他的梦想似。
江潮远在她耳畔轻轻吻了吻,“沈若——”似乎已成了一种习惯,他叫唤她时,总含住她名字的那字水。“等这次欧洲巡回演出回来,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沈若水抬起头,眼眸盈水,波光似粼粼,不知是太惊讶还是太激动。
她点头,又点头,没有说话,或者说,说不出话。
江潮远又拥住她,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你想想要邀请谁——”顿了一下。“对不起,沈若,可能不会有太多的人参加我们的婚礼。”
“别这么说。再说,我本来就没什么亲戚朋友的,这样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语声轻快,有意松缓变得一点凝重的气氛。
“都是我的错,如果不是我——”
“不是的,请你别这样说。要说谁有错,那也是我——”
话没说完,江潮远便又拥住她,轻轻吻她的额、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发。这样简单温柔的举动,就让沈若水心中一阵温暖甜蜜。
她含著笑,大胆要求:“那个,嗯,我可不可以跟你要一点东西……”她已经过了撒娇的年纪,不习惯、也从不曾跟谁人撒过娇,察觉自己语声里那一点隐微的娇甜,不禁先红了脸。
江潮远看著她,眼波里一点柔情荡漾。
波心那一点荡漾让沈若水又红了脸,不禁低下头。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心巾那幢憬慕情却还是跟当年一样。
“那个,”她抬起头,有点不好意思。“我想要一只戒指,不必太贵的,也不需要钻石什么的,只要那种很普通的就好……”
说著说著,不禁有些难为情,垂下了眼。江潮远轻轻扳起她的脸,轻轻吻了她的唇,眸底那柔情更浓。
“我还在担心如果你说你想要天上的星星,我该怎么去摘一颗下来呢!”
出乎她意料的,内敛的江潮远会说出这种浪漫的话,沈若水心里不禁有丝惊讶,但心巾中柔情更满。
电话响起来。沈若水的位置比较近,对江潮远笑了笑,接了电话。
对方听是女声,也不觉得意外,沉稳说:“是沈小姐是吗?我叫穆勒,是江的经纪人,请问江在吗?”
说的是英语,语速不快。沈若水有些意外,对方居然知道她。
“请等一下。”她将电话递给江潮远。“是一位穆勒先生。”
“汤玛斯?”江潮远显得意外。离欧洲巡回演出还有两个多礼拜,汤玛斯应该不会这么早就催促他过去。
“江,我是汤玛斯。不好意思,这时候打扰你。”汤玛斯说:“你是不是和谁在一起?”
“嗯,和我最爱的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