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迟疑了一下,「减半好不好?这是你辛苦赚来的钱,我拿多了心不安。」
会嫌赡养费太多了,本性善良的铁木兰是有史以来第一人。
对她来说,这毕竟是离婚又不是敛财。
「我坚持,而且法律规定,夫妻财产共有制,就算你拿走了我一半财产也不为过。」只要她肯收,再多他也给得起。
「这……」铁木兰好为难。如果可以让她选择,她一毛钱也不要。
他是那么优秀,却因为她有了离婚纪录,人生染上了污点,她都已经很对不起他了,怎好再拿他的钱?
「如果你不拿,协议书上就不会有我的签名。」周显天半带威胁地说,其实是舍不得她离开。
「显天……」她捂着唇,哭了出来。
一见妻子落泪,他心疼不已地抱着她轻哄,「就算让我安心好不好?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我会很担心、很担心你……」
一旁的律师陈启文挪了挪镜框,有些鼻酸。他没见过一对即将离婚的夫妻还这么恩爱,难舍难分地只为对方着想。
他不懂他们为何要离婚,既然相爱,为什么走到令人心痛的这一步?
可他是一名形象公正的律师,不好过问人家夫妻的家务事,不得不分开一定有他们的难处,婚姻不全然是幸福的保证。
「……不能亏待自己,作息要正常,天凉了要穿衣,饿了就要吃,不许忍,每天要开开心心,像结婚以前那样的笑着。」好舍不得他的挚爱。
「嗯!你也要记得用餐,你的肠胃不好,老是胃痛,外面的东西不新鲜,尽量回家吃金嫂煮的菜。」她再也不能陪他熬夜,煮宵夜喂他的胃了。
两人情深意重的相互叮嘱,挂怀着彼此,一点也不像要离婚的夫妻。
但是在蒙胧的泪眼中,爱未消退的有情人仍忍着割心之痛,由律师见证,在一式两份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名。
不过对周显天而言,这不是两人关系的结束,而是再一次相爱的契机,他要改变自己,再追求她一次,让她重新成为他的妻子。
在陈律师先行离开后,他交代说:「待会我会先到公司开会,你等我回来,我再送你回岳母那里。」他不会让她独自一人回去。
铁木兰没回答,笑着推推他。「快去吧!别让其它人等你。」
「一定要等我,听到了没?」她的笑好飘忽,像是离他越来越远。
「显天,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我也爱你,兰儿。」他的天使。
时间是无情的杀手,总是催促情人的分离,纵使不舍,还是推着人往前走,走向未知的另一端。
拿了钥匙,周显天走到门边,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看「前妻」,眼眶酸涩得几乎看不清她娇妍俏丽的容颜。
蓦地,泪流不止的铁木兰奔向他,像是无法呼吸地紧紧抱住他。
「再给我一点时间……一点点就好,我……好温暖的怀抱……」再也不是她的了。
「兰儿……」
仰起头,她努力笑着祝福他,「要幸福喔!不要在同一块石头跌两次跤。」
因为不舍,才必须放手。
铁木兰面带微笑地送「前夫」出门,挥动的手直到见不到车子仍不肯放下,笑得越灿烂,脸上的泪水也流得越多。
过了一会,她拖了一个行李箱走出周宅。
回过头,她看了看住了三年的大房子,笑意渐淡,签下离婚协议书的她没有再回头,勇敢地走向阳光洒落的地平线。
「奶奶,我要吃叭噗,那个看起来很好吃。」
台北郊区的小小区旁,一座适合亲子同游的人造森林公园,有着健康步道、滑水道、秋千和数字溜滑梯等公共设施,不时可见到三三两两的父母带着孩子在此游玩。
因为附近环境优美,常有游客逗留拍照,因此衍生了摊贩文化,每到例假日,公园前总有几摊小吃贩,喝着孩子们买些热狗、可乐。
这时候,是下午三、四点左右,一位穿着典雅和服的老妇牵着一名年约五岁的男童,有说有笑地从不远处走来。
嘴馋的孩子一见到新奇事物,便惊喜地放开奶奶的手,兴奋中又带着一丝早熟的懂事,跑了两步又停下来等缓步慢行的奶奶,重新牵起她的手不敢走快。
「你不是刚吃过物部婆婆做的梅子布丁,小肚子还装得下吗?」老奶奶取出素白帕子,轻擦孙子额头的汗水。
「我正在发育嘛,消化很好,再吃十个……」他偏头想了下,好像有点贪心,就把张开的十根手指头缩回五根,又弯折两根小手指。「三球,我吃三球就好。」
她摸摸孙子的头,慈蔼地笑了笑。「只能吃一球,要不然会闹肚子疼。」
「一球呀!」他有些失望,但聊胜于无,勉强接受。
第1章(2)
从老式盘扣绣荷钱包内取了钱,男童兴高采烈地跑到卖冰的小车前,很快地买了一球叭噗又回到奶奶身边,沿着公园围墙外的休闲步道散步。
「奶奶,我们什么时候要回家?」他们已经出来很久很久了。
「回家?你累了呀!」小孩子体力怎么这么差,才玩一会儿就不行了。
「我指的是台北的家,爷爷一个人在家很可怜。」都没人陪他。
「嗯哼!你爷爷拿了什么收买你,要你替他说话?」人小鬼大,比大人还精。
「哪……哪有爷爷奶奶是承承最爱的人,我好喜欢跟你们在一起。」他嘴甜的撒娇,小手放进口袋,摸着甜甜的柑仔糖。
「可奶奶不喜欢爷爷,奶奶生气了。」那可恶的老头子,居然说她变老了。
跟丈夫呕气,搬到郊区独住的老妇名为樱子,因为为人亲切又和善,大家见到她,总会客气地喊一声「樱子奶奶」。
她出身日本百年古老大家庭「泷屋」,家族历代长老都曾担任官员,与皇室关系良好,即使今日已脱离政治圈,但在日本仍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
樱子奶奶十八岁那年爱上到日本留学的丈夫,没多久就跟着学成归国的丈夫回到台湾,从此长居人情味浓厚的岛国。
管爷爷非常疼爱妻子,从不大声喝斥责骂,小心翼翼的呵护着,唯恐她受一点委屈。
可是牙齿都难免会去咬到舌头了,何况是人呢!相处久了,多多少少会有些摩擦,而习惯被宠爱的樱子奶奶因为和丈夫起了点小口角,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
不过她还是爱着丈夫,只是闹闹小脾气而已。没地方去又不想真的不理丈夫回日本,所以她到郊区的屋子小住,并孩子气地禁止丈夫进入。
对于妻子任性的举动,管爷爷好笑又无奈,只好在屋子附近买下一间房,随时观察妻子的一举一动,看她何时气消。
而管承、管堂这对双胞胎兄弟算是他的眼线,不时偷偷告诉他奶奶的近况。
「奶奶不气,承承分你吃叭噗。」管承举高小手臂,要把咬得很恶心的冰淇淋分给奶奶。
樱子奶奶板起脸,假装不高兴。「哎呀!冰都融化了,你要奶奶吃你口水,等会儿肚子疼呀!」
「奶奶……」哪有口水?她胡说!
一看到孙子可爱的小脸,她一下就笑场了。「好、好,奶奶不逗你了,快点吃完,别弄得两手黏答答。」
「嗯!」嘴巴一咬,叭噗去了一半,又一口,整个吃光。「奶奶,我们去公园玩……呃!奶奶,那个姊姊在哭吗?」
小小年纪的管承不知道什么叫伤心,他指着公园入口处的长椅上,垂首坐着的年轻女子。
「她不是在哭,只是心情沮丧,咱们过去瞧瞧她。」樱子奶奶的眼眸奇异地闪了闪,似笑非笑地弯起弦月眉。
世界之大,但她该何去何从呢?
离开周家的铁木兰没有去投靠母亲,再婚的母亲已有了新家庭,而且前后生了三个孩子,身为拖油瓶的她实在不好打扰母亲好不容易获得的幸福。
她的母亲陈上红今年也不过四十二岁,因为家贫,十八、九岁就嫁给年长她十四岁的外省老兵,一直到丈夫病逝,她的日子都是为了别人而过,从未为了自己。
因此铁木兰不想当令人厌恶的「外人」,她自认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不用去依赖别人。
只是,她结婚时已把工作两年的积蓄全给了母亲,而「前夫」给的丰厚赡养费又不愿动用,她手边能用的钱越来越少了。
想着目前的处境,她心底的沮丧越积越高,头也越垂越低,暖洋洋的阳光打在身上,她差点因想得太入神而睡着。
「小姐,你要租房子吗?」
托腮的手滑了下,低垂的小脸瞬地一仰。「啊!什么,有人在跟我说话吗?」
一声呵呵轻笑低扬,「我看到你手上拿着租屋的单子,所以问了一声。」
「呃!我……呵呵……是要租屋子……」她干笑地搔搔头,一张红纸捏得皱皱的。
「你打算租哪呀?有什么要求?我看你一个人孤伶伶的,应该没人作陪。」很干净的灵魂,让人一瞧就投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