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他附和她的同意,轻颔点头。
只求能再回到彼此身边,其余的,都不重要。
白骨笼罩在金光之间,金光随着金貔的双手揉捏而缓缓变化形状。先是脸庞,他小心翼翼、异常专注,长指轻柔划过白骨,指腹上的萤光,让白骨此时看来不会那么森泠骇人,食指揩取一抹金光,补强她双颊的丰润,拇指抹平过多的部分,细细塑造她小巧挺直的鼻梁。
他毋须对照此时盘腿坐在一旁,看他为她捏塑身形的云遥,她的模样,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还要更加深烙记忆。
她微扬的柳叶眉,她水润爱笑的唇,她软嫩迷人的耳垂,她圆弧精致的下颚,她纤细的颈子,她匀称的膀子及腰线,她可爱饱满的胸脯……
半透明的人形金芒,仍可清楚看见逐渐被包覆起来的骸骨,金貔正在为她捏造右腿肤肉。
“金貔……”她用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背。
幸好变成鬼的她,并未无法触碰到他,这大概是因他生为神兽之故。
“嗯?”
“我可以指定某些部分修改吗?”
“我哪里做错了?”金貔起身,反覆检视这件辛苦大作,很满意呀,虽然尚未灌注法术将其定型,可半透明的容颜安然祥和,眉唇也与她生前近乎完全相似。
她凑在她耳边嘀咕,脸好红。“帮、帮我把胸部做大一点。”
金貔挑眉,“做这么大干嘛?你生前就是这模样,我捏握过,很确定。”他完全按照她的真实情况在做,分寸不减不增。
“我生前就是有遗憾嘛!”她跺脚,气他不懂女孩子的爱美心思,她好想像那些美丽的姑娘家,有对浑圆丰满的酥胸,穿起衣裳好好看,不像她,胸前虽不至于扁平,但也绝对不高耸。
“要多大?”听见她说出遗憾两字,他勉强愿意替她达成心愿。
“这么大。”她贪心比画着,“还有,脸小一点,手臂细一点,脚长一点……”
金貔嗤之以鼻,决定让它维持他印象中,拢在掌心刚刚好的小巧迷人,他喜爱那软绵绵弹性,大小无所谓,至于脸手腿,他都自觉做得完美,不改。他记得她臀上有红痣,当然不能忘记它,一头茂盛黑长发,随着他的手掌滑过,流溢而下,乌光熠亮,微微鬈翘。
第11章(2)
不理会云遥哇哇叫的抱怨,一尊完全没失真、没造假的身躯大功告成。
“躺进去。”金貔指她的魂体。
“胸部好小……”她噘嘴,仍是被他拉过来,推躺到半透金芒的躯体里,她试图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前嚷嚷:“还来得及补救一下——”快捏两团金光补上来,只要他满满一手掌的分量,她就满足了,真的……
“来不及了。”金貔策动法术,将她与半透明躯体分毫不差地交融在一块,“若会疼,咬牙忍一忍!”
倒不是疼,而是一种压迫,原先轻飘飘的身体,好似灌上沉重的铅,逼使她不断不断往下沉,更像是被埋进雪堆里,四肢无法伸展的不适应感……
她低声喊,不是痛呼,而是身体被什么卡住的惊呼。
“痛吗?”金貔口气虽淡,眉宇间的担忧却很明显。
“……不会。”她以为自己是很轻松地吐出这两字,怎知牙关不听使唤,“不会”说得像牙牙学语的幼儿,一点都不标准。
“慢慢来,别心急,只是尚未习惯。”
“……手、举不……起来……”好重,头好重,手好重,浑身都好重——
“你当鬼当太久了,能呼吸吗?”
她试了试,虚弱地从鼻腔哼出一字:“嗯……”
“痛吗?”
“你、刚……问……”刚问过了啦。才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忘了吗?是……太紧张的缘故吗?
她好努力好努力撑开一小条眼缝,原先,视觉很是模糊,随着魂体与躯体越来越相融,所看见的景物也越发清晰。
她看见金貔脸上充满焦急、忧心、屏息,甚至是不安。
他比她更紧张。
这是头一次,看到他流露无助,仿佛宁愿此时承受这些的人,是他。
“真的……一点都不痛,瞧……我说话越来越……清楚,是不?”云遥想使他快些安心,别怕,别担心,她努力挤出微笑,努力让口齿清晰,努力抬动十指,要用最快的速度,举起双臂,拥抱他。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还没有适应这具身躯,虽然压迫的感觉舒坦许多,但仍无法顺利使用它。
她努力着,手指开始一根一根听话地动了动;颈子由完全僵直到逐渐软化,得以小幅度转着螓首;手腕慢慢拉开与地面的距离;手肘越来越有力,可以弯曲——
她终于,伸手,抱住了他。
“金貔……”她耗尽力气,在瘫软倒下之前,金貔反手拥她入怀,手掌交叠地支撑住她,她倾靠于他身上,小口、小口呼吸着。
金貔感受她在他怀里,扎扎实实的依靠,而非魂体冰冷、轻灵,好似随时都会从指尖消散;好似只要一个不留神,她就会被朝阳给晒融了。
赤裸的娇躯虽仍半虚半实,但已缓缓稳定下来,逐步回覆寻常人的健康肤色。
“我就说太小嘛……”她在他怀中埋怨,一开始感动地搂抱着她的金貔并未留神她说了什么,直到她嘀咕两次,他才扬眉觑她。
“会吗?我倒觉得恰恰好。”大掌拢上被人嫌小的部分,轻拢慢拈,怕弄痛了它,可爱的小东西反应好诚实,立刻给予甜美回应,因他的抚弄,已然嫣红挺立,他以虎口托捧,就着两人相贴姿势,他的唇正巧抵在她发鬃,距离白玉耳壳恁近,他先是笑,才问:“你能感觉到我在做什么吗?”
“不要问这种事啦……”她哪敢回答呀?!
“我只是想知道,这具身体是否对于触碰有反应,毕竟它非血肉,说不定我抚摸你,你却一点都没有感觉。”他理所当然地说着,仿佛现在他的举止只为了试验新身体好不好用。
“有感觉啦,好痒……”她的腰,正被金貔双掌滑过,那儿最怕痒,颈子也遭他伸舌舔舐,他的长发,搔得她直发笑。“金貔,这样好痒,不要了……我求饶可以吗?”
软嫩小手攀在他肩膀上,笑得轻颤,他并未饶过她,反倒更直接以掌扣住她的后脑勺,方便他探索她檀口芬芳。他吻着,突然像惊觉什么,忙不迭放开她,她迷蒙觑他,不解他何出此举,定睛细瞧才发现,他以指腹轻轻摸着她的脑后,她霎时明白,他担心他方才托着她后脑的力道,会弄疼她坠地时的伤。
“不会痛了,已经没有伤口了,你帮我补好了,补得很漂亮,我刚刚在一旁有看到,你好小心,把破裂的头型修补妥当,几乎看不出有受过伤,谢谢你。”云遥朝他娇笑。
“不要谢我!”金貔恼怒地制止她,“是我害你的……你如果没有遇见我,你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你还能是个活生生的人类——”
“如果没有遇见你……”云遥喃喃重复这一句,一回两回三回……越是呢喃,脸上笑意反而越深刻,当她再仰首时,仍残留着金貔法术金光的脸庞,闪闪发亮,外人若见她,恐怕会误以为她是一只母貅,金色的母貅,“我没有一回有过这样的念头,我好高兴能遇见你,你呢?如果没有遇见我,你的生活仍是同样的惬意自由,窝在你的貔貅洞里,不受人打扰吧?你会不会觉得……早知道就别和我扯上关系?你有没有……后悔?”
如果没有遇见你。
他未曾这样想过。
他只是想着,她遇见了他之后,他所带给她的伤害;想着她会不会宁愿认识他;想着她是否懊悔过……而他,是庆幸遇见她的,遇见一个如此深爱自己的人,教他懂爱,教他识爱,教他得到爱情时,该要好生珍惜,有时一个冲动的误会,所带来的,是永远无法弥补的悔恨。
金貔凝望她,见她巧笑倩兮,明明只是一抹单纯笑靥,却教人心口暖热发烫,无法从她脸一挪开视线。
“我没有后悔遇见你,应该说,我庆幸有遇见你。惬意自由的生活当然好,但有你在身旁,我一样惬意,一样自由,而且多了你分享的惬意和自由,毫不逊色于我自己向来过惯的那些。我拥有连绵的草茵,却不知道原来在上头打滚的滋味为何;我有宁静清幽的人间仙境,却不知道原来宁静的背后,也代表着死寂,不受打扰的另一种说法,就是孤伶伶一个人。”金貔娓娓说着。
没有她的日子,他体会过,六年之前,她尚未出现,他就是独自一个,那时快乐轻松,无忧无虑,心里没记挂谁,好吃好睡好悠哉,若问他一整天里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想些什么,他不知道,一点印象都没有。
没有她的日子,他体会过,六年之中,她从他生命中离去,他还是独自一个,那时开始学会思念,反刍有她在身旁的回忆,有甜蜜有若涩。她在他心里盘旋,她的笑,她的眼泪,她的注视,她温驯抚摸他时的柔美神情,她坠下天际之时,问他爱她与否的泫然欲泣,成为他日思夜想的一切,他恢复了她口中所谓的“惬意”、“自由”,却同样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