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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貔怒目横眉,杀过来,将她自文判脚边拉回自己身畔。“不要胡言乱语。”

  “我没有胡言乱语!我是真的不要跟你走!金貔,你走吧,快走,你回去过你无人打扰的生活,我……”云遥泪涟涟,更多想求他离开的言语哽在喉间,难以吞吐。她怕他再不走,刚才说的话被当真怎么办?他们接受他的九成条件怎么办?

  她知道他不喜欢成为任何人的咬财兽,他祟尚自由,不受谁拘束,这样的他,不能受她连累……

  “我一定要带你回去!我来得这么晚,已经够气自己迟钝,若再空手而归,我绝不原谅自己!”金貔低吼着将她揽在怀里,用双臂钳着不放,宣示决心。

  他炯炯目光直锁她哀哀泪颜,她哭得无助,冰冷泪水溃堤,分明是舍不得他走,分明那么想留在他身边,为何说出违心之论,骗他不愿与他一同回去——

  金貔懂了,从她的眼神,她的言语,她的泪水中,彻底明白。

  怕他吃亏?

  怕他被地府的人奴役?

  怕他被迫做不乐意的事?

  笨蛋笨蛋笨蛋!他绝不放弃这个笨蛋!

  “你只要再说一次不跟我回去这种蠢话,我就随你留在黄泉,我也不走了。”金貔言出必行。

  “金貔你——”云遥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只能与他凝望,他牵住她的手,十指牢牢相扣。

  “我们一起回去,回到没有争吵,回到坐在树上摘荔采桃,回到同衾而眠……回到我身边,遥儿。”金黄美丽的兽,流露哀求。

  “可是这样一来你……我不要你变得不快乐……我不要你有一丝丝的委屈,我不要……”她哭着说。感觉握着她的大掌一紧,阻止她说下去,同时,也要她认真地看着他,听他娓娓倾诉。

  “只要你回来,我就快乐,我就没有委屈。”

  云遥失了主意,除了哭,她再也做不出其余回应。

  她也想回他身边呀,日日思,夜夜想,是她离世时最大的憾念,如果它就在眼前,几乎便能填补遗憾,可是金貔他要付出太大的代价……

  “真感人。”黑雾后方传出一阵冷笑,不若字面上所言的感动。铁石心肠惯了,对于七情六欲很是陌生和麻木,不过那亦不重要,他只在意金貔最前头说的“正经事”:“貔貅,你刚刚是说九成吗?”再做最后确认。

  “嗯。”

  呵呵,九成再加送他十条魂魄也值得!

  “文判。”赤裸脚丫子朝文判方向抖两下,文判真恨自己聪慧伶俐,竟对自家头儿这种粗鲁行径有着通盘理解,无法装傻带过。

  他代替连开口多说两句都嫌懒的主子陈述其意:“你可以将她带走,不过你得与我们订下契约,防范你事后反悔不认帐。”

  这么好商量?金貔本以为得与他们讨价还价,勾陈没骗他,有钱行遍天下。

  “可以。”金貔自然毫无异议,而一旁蠕着唇想说话的云遥,被他以眼神制止。

  这么一点点的小代价,值得,真的,我还觉得我占了便宜,毋须和地府鬼差正面对战,省时省力。他如此说道。

  文判吟念一道咒,有闇黑咒光直射向金貔眉心,在肤上形成一条黑烟细蛇,它蠕动着,盘旋着,最后没入他体内,消失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

  云遥忧心地瞅着他,怕那道咒光伤他,他轻摇头,表示无碍。

  “天庭招不到的金色貔貅,没想到变成我黄泉招财兽,我觉得好乐。”黄泉之主在那片遮头遮脸的黑色烟雾后哈哈大笑。千万年来,还不曾有哪只神兽愿意降贵纡尊为地府所驱使,这下走出去都可以抬头挺胸、大摇大摆,哇哈哈哈哈……

  “确实地府未见神兽效力过。”文判虽不若自家头儿开心,脸上笑意同样藏不住。毕竟,神兽难免高傲,自以为接近仙佛,看不起魑魅魍魉,更别提要成为黄泉咬财兽,为地府做事。这只貔貅挺懂礼数,和那几只“凶”字辈的低劣教养完全不可相提并论。

  既然金貔勉强算得上是地府新成员,日后相见机会将非常频繁,文判也释出同袍善意:

  “云遥没有肉身能容纳魂体,再回去,只能当只孤魂野鬼,她非仙魂,不至于因为失去仙气而魂飞魄散,你比凶兽梼机幸运许多,毋须辛劳收齐四散的魂魄,更不用拿自身一魂两魄去镇其凝形。小心照顾的话,鬼寿或许比在世为人时更长久些,对你而言,应该是件好事,只要注意,她进不了寺庙,得躲避门神,她照不了镜,见不得日光,晒不得暖阳——”

  “她必须要能晒日光。”金貔截断文判的好心提醒,那些作鬼的禁忌,他很有意思,“她喜欢躺在草茵上,享受暖热的光芒,我要她能踏进日光下。”

  云遥是荒城长大的孩子,阳光对她而言相当珍稀,一年之中能遇几回艳阳高照?荒城总是寒冷飘雪,温暖变成一种奢侈的幸福。

  他见过她在金灿日光下奔跑的喜悦模样,他见过她笑得恣意,笑得炫目,笑得无忧无虑。

  他不要她失去它。

  他要她再步入那穿透叶梢缝洒落的点点日金,任由它们镶满她一身,只带来漂亮的缀饰,而非烈日灼身的剧痛。

  文判帮他想到另种方法,“那你能试试借尸还魂,不过得去寻与她八字——”

  “不,我要她与生前一模一样。”借谁的尸都不行。

  “她已经不可能和她生前一模一样。”黑烟后的黄泉之主,不留情面打破金貔的幻想,嗤笑道:“人都死去六年,肉身尽腐,只存白骨一具,怎么?是打算让她附回骨骸上,以恐怖的骷髅外貌重生?”当骷髅会比当鬼魂来得好吗?回到人间反倒更惨,人见人怕,晒得着日光又如何,见不得人忌岂不更糟。

  “金貔,我没关系的,只是晒不以日光,真的没关系。”云遥也加入劝说。

  “不,我坚持。”

  “金貔……”

  “我家头儿倒是提供了另一个不错的选择。”文判突地说道。

  “我不要变骷髅……”爱美是女人天性,她不能接受揽镜自照时看见一副眼窝空洞,没有鼻梁,两排牙关失去唇瓣掩遮,大剌剌露出来见人的恐怖骸骨,她不要她不要她不要——

  “让一个女孩子变骷髅怎会是我认同选择呢?”文判微笑安抚她。

  她在地府这些时日后尝的苦,他看进眼里,虽不至于心生极度同情——他见过更多较她悲惨的生离死别,早已麻木,在地府当差,要有一副冷硬若石的心肠,若因魂体承受委屈便忙不迭为其出气,那么黄泉里早就天翻地覆,他不同情任何一条魂体,前生受苦,来生补偿;前生犯罪,来生赎回,这等天理,他比谁都透彻——却仍乐见她得到该她的幸福。

  这条痴傻的魂,在地府所做所为,他不苟同,不鼓励,更劝她该从情爱嗔痴中看破,她不听劝,宁可受生前死法折磨,这种傻乎乎的魂体,总是令他备觉棘手,以及……一点点怜惜。

  “还有什么其他方法?”金貔问。

  “她的骸骨,你拾去了吧?”

  “嗯。”

  “用你的法术,为她重造一具躯体,以她的骨骸为底,捏其肤肉,使她魂魄得以依附,这一点小事,对你该是易如反掌。”文判道出想法,“她的肉身因你的法术而生,当你死去之时,法术自然跟着消失,那么,她亦会恢复回一具四散的骨骸,换言之,你们虽非同年同月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月同日死,比起借尸还魂,被借走的尸体所拥有的岁寿、亲人……都学是棘手的麻烦问题。”

  这方法听来似乎可行。金貔认真思忖。

  以法术为她再造肉身,对他轻而易举,她将也他同寿,当他失去维持法术的能力死去,不会独留她于世间,品尝被孤寂弃下的痛苦。

  “但若选择这方法,后果也得先告诉你们。”文判悠然续道:“依附在法术凝造的身躯里,等同附身于一项容器之中而已,这容器,无法在她感到欢喜时哭;无法在悲伤难受时哭,它亦不再需要食物,能吃,却非绝对必要,不会分辨酸甜苦辣,不会分辨冷与热,当然,更无法孕育子嗣……”

  “好。”云遥抢在金貔开口前,断然点头,不让金貔有机会再提出“不行,我要她像生前一样,能哭能笑能吃能喝”的无理要求。

  她不介意再也无法哭泣流泪,她不介意再也无法吃食,她不在意冷热之于她成为毫无意义的事,只是失去那么一点点东西,却能重新回到金貔身边,她答应!她愿意!

  比起金貔必须为地府效力,不再当他自在悠游的兽,咬回的财物,留一成供他食用,其余都给拱手让人,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辛苦。

  金貔从她坚毅的眼神中,读出她的笃定,他知道,要完全回到以前,是永远不可能之事,这是代价,一只迟钝愚蠢的兽,终于明了何谓爱情所付出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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