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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吵架不为这个……”东莹只觉得难以解释,“他气我居然肯让他纳妾。”

  “什么?”忻贵妃一怔,却立即恍然大悟般,嘴角绽出笑意,“看来额驸是真心疼你,你也不该故意试他。”

  “是他试我!”东莹本以为流干的泪水,此刻卷土重来,“额娘,我不孕之事……不如告诉他了吧。”

  “你允许他纳妾,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忻贵妃微微颔首,“想不到我的女儿如此通情达理,别人都说你刁蛮跋扈,都冤枉你了。”

  对啊,她这一辈子受的委屈还少吗?比如眼前,明明为了玄铎好,他反倒把她当仇人似的,还说要休了她……一想到这个“休”字,她心里就像有什么砰的一声,膨胀开来,几乎让她窒息。

  “不过话又说回来,”忻贵妃握住她的手,柔声劝着,“都到了这个份上,你可要忍住,若让他们知道你不孕之事,以后你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这个缘由她怎能不知?但她实在是支撑不下去了,演不下去了……她要当初那个疼她爱她的玄铎回来,回归从前逍遥快乐的日子,就算整个王府都给她白眼又如何?她舍得天下,却舍不得他……

  “额娘——”东莹摇头,“我害怕……我好怕……如果玄铎真的生我气,从此以后不再理我,那该怎么办?”

  “傻丫头,”忻贵妃笑道,“天底下有哪个男人不喜欢纳妾的?他现在生气,不过是一时没弄清你的心性,若知道你是真心为他好,还不乐意领这顺水人情?想当初,你皇阿玛在我之后也提拔过几个贵人,皇后和那些个皇贵妃都吃醋耍小性,唯独我仍旧跟他有说有笑,弄得你皇阿玛倒不好意思起来,越发宠爱我,和婉那固伦公主的封号,也是那个时候得的,额娘是过来人,听我的,准没错!”

  真的吗?这些经验之谈,她非听不可吗?

  为什么,她总觉得玄铎跟别的男子不同,这普天之下,最最痴情的女子也比不过他……

  “额娘,我听说皇阿玛反对玄铎纳妾,是你从中帮我吗?”忽然忆起一个疑问,纠结心中一夜,非要问个明白不可。

  “我?”忻贵妃缓缓摇头,“你额娘是个软弱的人,否则当初就不会入宫了……这些年来,连路都不敢行错半步,何况是多嘴多舌?”

  “这么说,皇阿玛本就不赞成?”

  “的确有人暗中帮你,”忻贵妃脸色微凝,叹一口气,“本来,这个秘密,我是不想说的,只怕你有一日听到闲言碎语,与其胡乱猜测,不如就让额娘把实情一五一十对你讲了,也省得生事。”

  这瞬间,东莹只觉得一颗心都提了起来,彷佛有什么缓缓划过她的皮肤,让她全身紧张。

  “其实……是董思成对皇上说的。”忻贵妃一字一句地道。

  董思成?

  头一次,从额娘口中听到这个名字,看来所有人的猜测都没错,董思成的确有可能是她的……父亲。

  “他——是你的生父。”忻贵妃道出那个她早已知道答案的秘密。

  没有吃惊,亦没有任何表情,她只是静静地听着。一切,比她想像的要安宁。

  忻贵妃只当她是惊得呆住了,继续往下说,不过这一次,却真的让她骇然——

  “董思成,其实……并不是真正的董思成。”

  “什么……”东莹眉一凝。

  “董思成不过是他从前门下宾客的名字,那场浩劫后,此人遭到牵连,病死在边疆,他便用了这个名字,隐于市……”

  他?他到底是谁?为何临到眼前,额娘却仍然吞吞吐吐,彷佛把他的真名实姓说出来,就是犯了杀头的死罪?

  “东莹,你应该听说过废皇子弘时吧?”忻贵妃咬唇,终于道。

  东莹愕然,初时不知何时,随后一想,神情大变,连连摇头,“不,额娘……不……”

  “没错,你的生父,就是弘时——”忻贵妃素来嘻笑的眸子忽然变成灰色,溢出泪珠,“东莹,你从来就不是什么没有爹的野种,你是爱新觉罗皇族最正统的格格,雍正爷的亲孙女。”

  这是讽刺吗?是上苍对这所谓的宫闱最大的讽刺吗?明明她有着高高在上的血统,却自幼饱受流言鄙夷,雍正若泉下有知,会后悔自己当初那个冷酷的决定吗?

  “那时候,我是弘时新纳的侧福晋,才入门没多久就怀了你,偏偏家中遭遇大劫,有人说弘时谋反,所以雍正爷就随便找个藉口降旨赐死,随同人等一律充配边疆。当今皇上,那时还是皇子,与他哥哥感情极好,便暗中使了个法子,将他哥哥调换出来,用了个死囚的尸体顶替,唬弄过去。”

  “可额娘为何又进了宫?”东莹越发感到扑朔迷离。

  “弘时自知从此要隐姓埋名过一辈子,不想我们母女受委屈,便请皇上代为照顾,自己云游四海去了。我万万没想到,皇上居然对我一片痴情,把我接进了宫。他说,从前他便喜欢我,可惜被哥哥抢先娶走了,现下是天赐良缘,希望我不要纠结往事,豁达一些。”忻贵妃缓缓回忆,“我本来也是为了你有一条活路,二来或许被皇上感动了,便顾不得纲常伦纪,入了宫。”

  难怪乾隆对她们母女甚好,对她亦视如己出一般,毕竟是血亲,还掺杂有内疚等复杂情愫在吧?

  “这些年,额娘与他……就没见过一次面吗?”东莹忍不住问。

  “他云游四海,每年给我寄来一树绢制的杏花,没有署名,我也知道是他。前两年,他终于回京,住在郊外一间寺里,皇上几次三番想见他,都被他以种种藉口推辞了,皇上顾念兄弟之情,怕他风餐露宿,不得温饱,便叫查哈郡王去请他。”

  原来如此,所谓商议国事不过也是藉口吧?乾隆当初礼聘“董思成”,无非只是为了骨肉团聚。

  “这些年来,我只见过他一次……”忻贵妃低喃,“就在前天。”

  “前天?”

  “他忽然入宫,说玄铎要纳妾,请皇上出面阻止。出了御书房,我俩恰巧在花园里撞见。”忻贵妃淡淡一笑,“他说,我的样子没大变,可他却变得多了。我问他可曾想过,我会入宫为妃,他说,有什么所谓呢,只要过得好就成。”

  只要……过得好就成?

  这话,彷佛天大的触动,把东莹的心尖扎了一下,顷刻间,所有的委屈与怨愤似乎都倾刻消散了,她只看见晨曦轻盈,落在窗间。

  或许因为这个故事太震撼人心,相比之下,她眼前遭遇的一切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过是儿女情长、小恩小怨而已;不过是人生一道微不足虑的坎儿,有什么迈不过去的呢?

  何必哭哭闹闹、寻死觅活?若是两情长久,绝不会因此而倦怠,就像送了二十年的杏花,绝不会因为心爱女子改嫁就失去了踪影,反而风雨不改,颜色常新。

  她的父亲是如此一个意志忠贞、烈焰情长的人,她,亦不能逊色……

  “额娘——”东莹忽然低低地道,“麻烦转告‘那个人’,不必再为了我向皇上求情,也不要再管玄铎纳妾的事了。”

  “什么?”忻贵妃意外,“你是说……你默许玄铎纳妾了?”

  “对啊,有什么所谓呢。”她释然一笑,如是说。

  纳原香郡主为侧福晋,或许对她而言是一种痛苦,但对于整个查哈郡王府来说、对于玄铎来说,却是一件长年受益的事。

  她觉得,应该忍受。

  已经有多少个日子没见过玄铎了?

  不见一日,她便在日影西斜的南墙上刻下一道印儿,如今数一数,已经一百多道了。

  算起来,应该也有几个月了吧?

  他一直赌气不来见她,她也知趣地不去烦他,只住在宫里,偶尔仆婢之间传个话,不过是“最近好不好”之类的客套虚礼话,彷佛他们不曾是夫妻。

  乾隆终究是降了旨,赐原香郡主为他的侧福晋,听说婚礼浩浩荡荡,比她当初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轰动了整个北京城,人们都说,东莹格格是“河东狮”,终被玄铎贝勒忍无可忍休掉了,如今与回疆的亲事,才是天赐良缘。

  听着这些流言,她只觉得可笑,却并不可气。

  如今,她越发体会到什么叫“退思”,退一步,海阔天空,视野遥远,万千梗阻立刻化于无形。

  成亲之后,玄铎便带着原香郡主出京游玩去了,据说要沿大运河一直南下,到苏杭美景之地走一番,这个消息,倒让她心下一揪,又稍稍有些羡慕,他也曾答应过她要带她游玩的,但却来不及实现,她与玄铎不曾有过此等逍遥的旅程,那次前往热河,虽一路同行,但心怀抑郁,自然比不上这新婚的惬意。

  原香郡主她见过一次,是他们成亲的第二日,原香郡主独自进宫来请安,她觉得那应该是一个心地纯善的女孩子,眼晴里都是干净,没有任何世俗的沾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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