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到衣柜里找出一套睡衣,丢下话。「你有带衣服来的话,今天和我出席一场晚宴。」
就这样?看着丈夫的背影,李羽蓁发傻,怎么会……她觉得好重要的事,在他眼里只是云淡风清?
叹气,她对自己不确定了。
在未来的几年,同样的事发生过无数次,她没猜错,像他这样英挺俊俏又多金的男子,不管有没有婚姻束缚,女人们都乐意和他的名字排在一起,而他,越来越忙的事业,让他没有时间去向她做多余的解释。
李羽蓁越来越缺乏自信,她只能不断向自己喊话——相信丈夫、相信他不会背叛自己。当然,除非她有意思结束这段婚姻,否则,信任,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于是,当同样事件一再发生、当记者媒体找到自己,她只能端起无瑕的笑容对大家说:「对不起,我信任我的丈夫,我不对无稽之谈做回应。」
如果不是他的老同学也是他目前的合作伙伴刘忆婷出现,李羽蓁会一路挺他,在没有多余的解释之下。
因为多年的婚姻生活让她学会,不管做任何事,都不可以拿自己做为第一考量。
比如,为了公公婆婆,她不能离婚,他们是很传统的老一辈,而且他们真心把她当成女儿看待,她不愿意老人家伤心:为了穗青、穗勍,她也不能离婚,穗青依赖、崇拜爸爸,而穗勍是个男孩,到了青春期,父亲对于儿子的重要性,远远超过母亲。
公公在两年前退休了,他正式把公司交给儿子(虽然很久以前他就只是个挂名董事长),公公带着婆婆定居英国,那里有他们的兄弟姐妹,到老了,聚在一起,有共同话题聊、有往事可以讲。
因此每年暑假,殷政就让穗青、穗勍到英国陪爷爷奶奶,顺道磨磨他们的英语能力。
事情在儿子女儿到英国后的第六个星期爆发,先是媒体刊登殷政和刘忆婷一起进入饭店的照片。
如果只是照片,她大可以不理,反正捕风捉影的事够多了,尤其在殷政把公司变成台湾第一企业之后,他就成了媒体宠儿。既然过去的风风雨雨她可以选择视而不见,就有本事把刘忆婷当成过眼云烟。
只是……刘忆婷老对媒体放话,她详述两人的交往过程,每一段,都巨细靡遗。
她没办法再把事情推到「信任」两个字上,更没办法看着丈夫,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尤其在刘忆婷约她谈判之后,她整个崩盘了。
那天中午,刘忆婷找上门,她坐下便开门见山地公开她和殷政的交往过程,半点不隐瞒。
刘忆婷说:「你知道殷政多痛恨你的做作?」
做作?她隐瞒爱笑爱哭的真性情,努力当个配得上他的好妻子,换得的竟是做作?这句话,让她很想死。
刘忆婷说:「他的工作那么忙,他需要的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帮助他的女人,而不是一个只会烤烤小饼干,待在家里生小孩子的庸妇。」
烤饼干……
这事,若不是殷政告诉她,没有人会知道,所以他真的认为她是庸妇?所以他真的抱怨过,她无法在事业上帮助他?
也是,她才高中毕业,而刘忆婷是南加州大学的企管硕士。
刘忆婷说:「殷政是个负责任的男人,就算他娶你的时候,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男生,但承诺是他做出的,就会负责到底,但……你真要一个心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不,那个时候他并非什么都不懂,他只是不认为爱情之于人生有多大意义。李羽蓁想这样反驳的,但刘忆婷的话,彻底打击了她,因为她没说错,殷政擅长负责任、他做出承诺就一定会做到,她也生了个和殷政一模一样的孩子,怎会不懂?
刘忆婷的话撕扯着她的神经,仿佛冰块封冻了血管里面的鲜红液体,不知哪里来的冷风,吹得她一身颤栗。
是她错了吗?坐在化妆台前,李羽蓁再三检视自己的婚姻。
她以为只要不吵架、只要平平顺顺,就是幸福婚姻,谁知道平顺婚姻禁不起一次次的波涛,幸福只是她自以为的假象。
接下来呢?继续维持假象,即便她已经清楚,他能为她做的最大极限是「负责任」,而她对他而言只是个会烤饼干的庸妇?
她不是骄傲的女生,她只是假装骄傲、假装高贵,可是当假装被血淋淋的剥除,她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
稀少的骄傲被伤了,虽然只有稀少微薄,但伤了还是会痛、会想哭。
十五年,从十八岁到三十三岁,她把人生最青春、最美好的日子拿来追求得不到的爱情,事到如今,失败已成事实,她是不是可以喊暂停?
李羽蓁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等到她觉得感觉酸痛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她离开椅子,从衣柜里找出行李箱,殷政明天要到英国出差,今晚……是他们可以谈谈的最后一晚。
最后一晚?她有点惊讶,已经是最后了吗?怎么会,在不知不觉间他们就走到最后?
殷政回到家时已经九点钟,在他到家前的两个小时,他是和刘忆婷在一起的,李羽蓁会知道,是因为她打手机给他,替他接手机的人是刘忆婷。
她曾经帮他接过手机,那次他在洗澡,之后,她忙着做饭、忙着哄哭闹不停的穗青,然后……忘记告诉他,有人打电话找他。
结果,他生气了,冷冷告诉她,「以后不要乱接我的电话,你永远不知道那些电话有多重要。」
之后她再也不敢接他的电话。
很笨,那个时候她就该明白,自己不是可以站在他身边帮忙他的女人,因为她「永远」不知道那些电话有多重要。
可是他让刘忆婷接了,她还能欺骗谁?
她先帮殷政找出浅蓝色的睡衣,那是他最喜欢的一件,曾经,他说过,蓝色能让他心平气和。
然后她很有效率地收拾行李、下楼为他做碗馄饨汤,她细心地把庸妇该做的事情通通做齐,然后静静坐在他对面,等他填饱自已的胃。
「你有话……想对我说吗?」她犹豫了好久,才问。
「什么话?」
「关于刘忆婷,你新的绯闻对象。」
「我们已经谈过了。」
「谈过?我没有印象。」
「有,很多年以前我就告诉过你,不要和我谈论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我很忙。」
「刘忆婷也是空穴来风吗?你们是国小、国中同学不是?你们这么多年来始终有联系不是?你们打算合伙进攻欧美的服装市场不是?她是个可以在工作上对你鼎力相助的人,不是?」她一句句问,问得他没有回应空隙。
「你想调查我的合作对象?可以,我明天让金秘书把我所有合作的女性对象,将她们的特色、嗜好、性格、照片,列印成册,交到你手上。」
「你在避重就轻。」她冷笑。
「我哪里避重就轻?」
他已经够烦了,英国的事,他到目前尚未找到解决方案,英国那边的员工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帮他把事情处理好,他今天一整天都在打电话,试着找到一个可以帮助他挽回颓势的拍档,可是,遥远的英国……那不是让人能轻易答应的地方。
同学说:「我的妻子要生小孩了,对不起,我不能帮忙。」
朋友说:「我和女朋友已经聚少离多,再到英国去工作,她会直接把我从她的人生里Fire掉。」
同事说:「我的孩子正值青春期,我没办法到那么远的地方工作。」
这些话,让他很想吼叫,他们的妻子、女朋友在做什么,身为女人,她们的工作不就是要让男人无后顾之忧,可以奋力往前冲吗?什么时候女人变成绊脚石,让男人在事业路途不得不处处顾虑?
谁知道,他才在心底批判完别人的女人,回到家,向来支持他的羽蓁也变成和「那些女人」一样,让他满肚子火气冲着她爆。
「你给她写过情书?」
「你养精蓄锐了一整天,就是想要和我翻陈年旧帐?」第一次,他扬高语调。
养精蓄锐?他弄错了,她没有养精蓄锐,她累得想要举白旗投降,她是挤压出最后一分力气,才能让自己站直,同他争取道理。「如果你们之间没有帐可以翻,我拼了命也找不到可以挑衅的事。」』
「好啊,你想听什么?」
她不是不知道他正在生气,开玩笑,那么多年的观察,她怎会不知道这个男人快要发飙?所以,她只问最简单的一句话,不占他太多时间。
「你们之间是真的还是假的。」
「是真的,以前的每一段通通是真的,现在,你满意了吗?」
他从没同谁赌过气,但他同她赌上了,因为二十一世纪的女人不该不懂得为男人着想。
如果殷政的第一句让她心碎,那么第二句就解体了她的世界,累的感觉从每个毛细孔向里面窜延,原来疲惫是种让人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感觉,原来世界崩解时不是黑色的,而是他身上的浅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