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伤心吗?因为周同怀必须离开,还是因为两个人有了小摩擦?他的存在是不是让她的爱情很尴尬?抑或是,他的追求让她的立场为难?
「你还好吗?」穗勍进屋后,他问。
「我没事。」她欲盖弥彰地挤出一个笑容。
「没事就开心一点,别让自己看起来郁郁不乐。」
过去十几年,她就是这样生活,笑着,却不开心,安份,却不快乐,她当一百分的妻子却找不到幸福,过去几个月的沟通,让他理解,自己是个多么失职的丈夫。
「我没有郁郁不乐。」
「我们都教孩子们不可以说谎,大人要以身作则。」
「我……我没有说谎。」
「你哭过。」他点出事实。
「那是……有一点点不舍,我决定辞职了。」
「为什么?那个工作你做得很好,为什么要辞职?」他有点惊讶。
她摇头,回答一句「有舍有得。」然后笑了笑,这次的笑容好看多了,但他的心重重的、闷闷的,连同他的胃一起抗议。
「进来吧,晚上想吃什么?」她问。
「你问问孩子吧,今天晚上我还有工作。」
「那你要记得吃饭。」这句话说得有点困难,她真希望他可以放下一切,陪在她身旁,听她抱怨、听她唠叨,听她说说心里的不甘愿。
「好,你也一样,快乐一点,我喜欢你开心大笑的样子。」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点头,他下楼,脚步沉重,他要羽蓁快乐一点,却没办法让自己快乐一点,打开公寓大门,他发现周同怀站在门外等自己。
「谈谈好吗?」周同怀问。
「好。」他也想找他谈谈。
十分钟后,两个人来到附近的咖啡厅。
「如果无法带给她快乐,为什么不放手?」开门见山,周同怀直接问他。
「我希望改善两个人的关系,给孩子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他不提爱情,他担心这个话题会困扰羽蓁和周同怀之间,如果她已经做了决定的话。
「不要拿穗青、穗勅当借口,他们都长大了,为了那个家,羽蓁已经整整牺牲了十五年,她从不曾为自己快乐过,你不能这么自私,不可以继续用责任感圈绑住她追求幸福的权利。」
「我曾试着给她幸福。」也许,他并没有成功。
「你?你不是一个浪漫的男人,你的眼里只有事业与成就,你给不了一个女人陪伴和专注,幸福这种东西,对不起,我必须说实话,你根本给不起。」
这些话,姜殷政听得很不舒服,却不得不同意对方。
「她辞职了。」周同怀望住他半晌后,迸出这句话。
「我知道。」
「你知不知道两天前,我才升她为正式摄影师,对这份工作,她有冲劲、有想法,她告诉我,自己活到那么多岁,终于真正为自己做一件事。
你一定不知道,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对这个世界有多少盼望?当时,她不聪明,也没有父母亲在身边提醒,你一开口,暗恋你多年的她,想也不想就投入婚姻。如果你是个疼爱妻子的丈夫就罢了,偏偏你的目光只放在自己的事业上,从没有替她着想过。
好不容易,她下定决心离开你,你却死缠着她,不肯放她追逐自己的人生,你利用孩子阻挠她的脚步,利用责任感逼她妥协,我怀疑,对你而言,她只是个免费、好用的佣人。
我猜,你从来没有爱过她,如果爱她,你会试着替她着想,你会放手让她追求自己的天空,你不会在她即将突破自我的时候,逼她松手。」
长长的一大篇之后,周同怀拿起桌上的饮料,仰头一口喝下。
这些话都是羽蓁对他说的?应该是吧,不然,他怎么会如此忿忿不平、振振有词?
「所以你会爱她,会让她追求自己的人生?」姜殷政问。
就这样?周同怀以为对方会起身,狠狠揍自己一顿,没想到……不是听说在商场上,他是个狠角色?
「对,我会帮她完成梦想,会倾听她的心声,会照顾她、帮助她、扶携她,在她每个脆弱的时刻。我和你不一样,不会用妻子两个字逼得她动弹不得,我会把她的孩子当成自己的,爱他们、宠他们,直到他们愿意接纳我。」
姜殷政点头。「好,我会盯着你完成你说的每句话。至于那个……你猜错了,我是爱她的,非常、非常的爱。」
他嫌恶地推开喝了一口的饮料,不是羽蓁亲手做的东西,他很难勉强自己。
但……又如何呢?往后,羽蓁不在,他终得勉强的。
人事已非,炽心成灰,未来他只能在回忆中沉沦颓废,爱情这东西,他啊,始终学不会。
不再多话,他起身,离开咖啡厅。
这天晚上,李羽蓁打电话给他,问他有没有吃饭,如果没吃的话,她可以帮他做宵夜,看他要过来,还是请司机来带回去。
没想到,电话里,他的语调清冷,淡漠道:「羽蓁,我们离婚吧。」
然后,她傻了。
第二天清晨,来接穗青、穗勍上课的不是姜殷政,而是他派来的司机。第二天下午,接他们回家的还是司机。
李羽蓁没对孩子说什么,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因此司机把孩子带回家后,只好又带他们出门吃过晚餐,才回去向姜殷政报告。
穗青的第六感告诉她,事情大条了,于是主动打电话给爸爸,爸爸也没有多说,只推说自己忙。而穗勍敲开母亲的房门,只看见她一张惨白的脸,他坐在旁边陪了她好一阵,她不开口,他没辙。
之后,第三天、第四天、第五天,爸爸都没有出现,而妈妈渐渐恢复正常,她装出一张笑脸对着他们说:「放心,妈妈一定会努力把你们养大。」
谁都看得出那个笑,很勉强。
然后,她又开始找工作,疯狂的找、拼命的找,好像非用掉自己每分精力不可。
第五天是星期六,穗勍在妈妈出门后,就带着穗青离开家门。
十点,李羽蓁接到穗青的电话,穗青在电话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连话都说不清楚,只隐约听得懂两个姐弟正在医院。
医院?她吓呆了,等不及面试,她冲到马路上,拦下一部计程车,她的心脏吊在嗓子口,紧闭的牙关咬破了下唇,顾不得痛,她身上的两块肉正在医院里啊。
穗青一看见妈妈,就奔进她怀里放声大哭,而穗勍一语不发,只是锁着眉头。
「怎么了、怎么了?你们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在这里?哪里受伤了,快告诉我!」她急急忙忙说了一大串没有意义的话。
「不是我们,是爸爸啦……」说完,穗青又哽咽得说不出话。
「爸爸?穗勍,你来说。」
「爸爸……」他的拳头紧了紧,手臂青筋外露。他咬咬上唇,说:「爸爸的胃,医生说……三个月……」
三个月?只剩下三个月的生命?胃?胃癌?是这样吗?她站不稳、踉跄几步。
所以他松口离婚,所以他不要继续把爱情端到她面前?因为,生命只剩下三个月,他当然要把握时间,安顿一切?所以他要还她自由,要安顿爸妈和孩子,要把公司交代给专业人……
天呐、天呐,她早知道他的胃不好,怎不催他早一点做彻底检查;她明知道他压力大,她还闹脾气离家出走,让他雪上加霜;她明知道,不是她做的菜,他就是吃不多,她干么去工作?他都解释了刘忆婷的事,她干么不原谅他,干么不乖乖回去、继续照顾他?
都是她害的,才让他在短短半年内,病情加剧;都是她爱耍脾气,让他公事家事两头烧,才烧坏了他的身体;都是她这个不称职的妻子,自私地想拥有自己的天空,放任丈夫……
和穗青一样,泪水模糊她的视线,她控制不了它们的流速,控制不了自己满肚子的懊悔,她真的真的希望时间重来一遍,那么,她愿意、真的愿意,再次为他将就自己。
打开病房的门,她看着吊着点滴的他还在卖力工作,他要充份利用最后三个月吗?他非要把事情做完美才行吗?都生病的人了,管那些做什么,钱财不过是身外物,有什么了不起。
她一面哭、一面走向他,她抽走他手上的文件,丢到旁边的桌上。
「怎么哭了?」姜殷政问得好心疼。
那个男人不是说要给她快乐、给她幸福、陪她完成梦想的吗?怎么才几天,他就让她哭得说不出话。
他叹气,拉她坐在自己身边,可她一坐下马上投入他怀里,紧紧地圈住他的腰际。
舍不得,她的泪水酸蚀他的心,要不是他还在吊点滴,他一定要下床,去把那个周同怀揍个半死。
「没事了,我在这里,不哭。」他轻拍她的背,轻轻顺着她的长发,认真想来,这是他第一次安慰她的泪水,从认识到现在。
「我有很多话要告诉你。」她哽咽道。
「好,你不哭,慢慢说,我会认真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