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涝一定不晓得,她对你有这么大的影响。」
「影响我的不是她,也不是那盆迷迭香,而是你带给我的感觉,就像它的味道。」他不知道这种话已经算得上是情话中的高级班了。
「所以你喜欢的是我,不是迷迭香。」她问得很小声,但他昕见了。
「当然,不然房间里的迷迭香还在,为什么我仍然失眠得厉害,那是因为你不在。」
他脸上的赭红色移到她脸上,低下眉眼,她任由他打开水龙头,冲去掌心里的泡泡。再用擦手巾拭去她掌间的水渍,他的动作很轻,像怕把她弄痛了似的。
垃圾车的音乐响起,他弯下腰,拎起垃圾袋,问:「还有其他垃圾吗?」
「哦,我去拿。」
她回神,慌慌张张跑出厨房,害羞的模样像青涩的小女孩。
他笑了,也许这次,她离开他,对他们来说,不算坏事。
姜殷政走出厨房,她手里拎着两袋垃圾,笑着向他邀约,「走吧,我们一起出去倒。」
「好。」他的心闷不见了,紧蹙的眉头松开,她的邀约让他心情畅快,他伸出右手,再次把她握紧。
倒垃圾哪是浪漫的事,但如果很多年后,让李羽蓁写回忆录,也许她会把这件列为人生中最浪漫的事。
因为他牵着她的手,从出发到回到家门口,都没有松开过,而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出长长长长的……幸福……
第7章(1)
李羽蓁翻着一堆照片,全是圣诞节到英国时拍的,照片里,穗青笑得很灿烂,弯弯的眉、弯弯的眼、弯弯的嘴角,殷政说,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原来啊,假如双亲健在、不必寄人篱下,长大后的李羽蓁也会和穗青一样,自信、快乐洋溢,假设她没在青涩的十八岁时嫁给殷政,没有时时刻刻压抑性情,将就他的好恶,李羽蓁会是个爱笑爱哭爱闹的女人。
环境对一个人的改变,何其大。
看着照片,她笑开,和穗青-样,有两道弯弯的眉眼,和弯弯嘴角。
当中,有好几张照片是穗青拍的,她闹着爸爸抱着妈妈、闹着两个人的额头碰在一起,闹着他们学偶像剧里的男女主角,深情款款地凝视彼此……羽蓁从当中挑出一张,食指滑过照片,滑过两人互相注视的眉眼,这张不是穗青的杰作,是穗勍的。
他趁两人不注意时,偷偷拍下来,只是淡淡的视线相触,两人甚至连手都没有牵,不像穗青那样多的刻意摆弄,却意外地拍出了缱绻。
「你对爸爸已经没感情了吗?你确定要和他离婚?」
穗勍在参观大笨钟的时候,在她耳边轻轻问出这句。
她迟疑着,没有把答案说出口。
穗勍适时补上一句。「我觉得,爸爸是爱你的,他只是不像某些男人,擅长表白。」
穗青也问她,「妈妈,你不打算再给爸爸一次机会吗?还是你决定让周叔叔当爸爸的情敌?」问话时,她嘴巴翘得老高,她是个心思简单的女孩,把对周同怀的敌意和对父亲的相挺,表达得明明白白。
除了两个孩子,公公婆婆也私底下问过她好几次,她的反应都是笑而不答。
事实上,在孩予决定跟着她的时候,她就明白,即便对爱情有再多的向往,为了孩子,她都不会接受其他男人。
为什么?原因一:她的小孩不是一般乖乖牌,他们比谁都有主见,即使穗勍口口声声支持她,她仍然心知肚明,他有多崇拜殷政。
原因二:离婚不困难,名字签一签、走一趟法院和户政事务所就能解决,但感情呢?爱了那么多年的男人,怎能说放下就放下,何况这个男人在过去的十五年里,是她的生活重心,而习惯是种很难改变的东西。
即便她工作、她忙碌,每到中午时分,她就会想着,这个男人会不会挑嘴、会不会宁愿饿坏自己的胃,也不将就别人的厨艺;即便她累到想倒头就睡,闭上眼那刻,还是会想着,有没有人给他弄宵夜点心?今天晚上,他还会不会失眠?
既然这样,何不复合?
是自私吧,她舍不得现在的生活,她工作、让自己充满成就,他帮忙家事、让家庭气氛浓厚他们全家出游,短短两天,一家人、四颗心,紧密相系。
复合之后昵?是不是又要变回以前那样?人人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假使她同意搬回去……他们是否又得重复同样的生活模式?
舍不得啊,舍不得现在的生活,舍不得现在的和乐,舍不得让李羽蓁再度变成「姜太太」……那种日子,她不愿意回味。
至于周同怀?穗青多虑了,他是朋友、很好的朋友、可以交心的朋友、像雾涝一样的朋友,她从没在他身上有过多联想。门上两声敲叩,她知道是谁,是殷政,他刚陪两个孩子说完话。
以前的他永远忙碌着;以前的她,永远担心孩子吵他。
两个人的「永远」碰在一起,让孩子和爸爸少了沟通,殷政只能当他们的偶像,却不能走入他们的心。
而今亲子之间的相处,让她亲眼看着穗勍那个冷小孩,脸上多了笑容,而功课很惨的穗青也不再老是殿后。
她真的很喜欢现在的日子,不想改变、也无心改变。
李羽蓁起身、打开房门。
姜殷政进来,发现桌上的照片,他顺手拿起,翻过几张后,他说:「我喜欢这张。」
「我也喜欢。」李羽蓁同意。
这是她拍的,他们在逛剑桥大学,碰到一个外国青年带着一只古代牧羊犬,穗青爱极了,央求人家把狗狗借她玩一下,那个人很喜欢穗青,两个人在河边玩得不亦乐乎。
穗勍没有加入他们,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看着他们的互动、微笑着,眼里满是宠爱。
谁说穗勍不喜欢姐姐的,他只是不习惯表达。
「要不要拿这张去参加比赛?」姜殷政问。
他不单喜欢外国男孩和中国女孩之间的亲密快乐,也喜欢中国男孩的幸福眼神,照片的后方是河流,两艘小船停靠在河边。
「你觉得有胜算吗?」
她满怀希望地等待他的答案,他是个有眼光、有品味的男人,常常他一个意见,都比她自己在那边想半天强。
「就算只有一分胜算,你不寄出去的话,就连一分都没有了。对自已有信心一点,就算失败,你也赚得经验、赚到旅游时的愉快心情,人生不会因为少了几个冠军就有太大损失。总之,做比不做好。」
「你都是用这种心态在经营事业?难怪会变成大企业家。」
「我不是大企业家,我只是遗忘家庭有多重要的失败男人。」
「你真要谈这个话题吗?那我可有满肚子的怨气要吐。」她调侃。
「好,我要听。」他顺势拉起她的手,拉她的手已成习惯,他再也不去想她会不会把自己推开,好像天经地义,他们的手就是要相拉牵。
「你不要自掘坟墓哦,女人无止境的抱怨,会让男人发疯。」她笑着恐吓。
「我的家庭经营失败了,至少,我得知道自己败在哪里,才能重新来过。」他的态度很诚恳,诚恳到让她相信,他是真心想要找寻错误。
要说就说吧,反正那些已经过去,再也伤不了自己。
只是……过去了吗?不怨了吗?问号迫使她抬起眼睛看着身前的男人,原来啊,在不知不觉间,他已经弥平了她的埋怨。
「说实话,结婚十五年,有一度,我几乎熬不下去,离婚的念头天天在我脑袋里盘绕。」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叹口气。
「因为我对你不好?」他握住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
「你对我不好吗?这么说似乎不公平,对我,你是个相当负责任的丈夫,从没让我感受到任何经济上的压力,再忙你都会回家,你不抽烟、不赌博、没有暴力倾向,甚至……」
在床上的表现……如果她愿意到处宣扬的话,大部份女人都会因为她的幸福眼红嫉妒。
「甚至什么?」他看着她脸上可疑的粉红。
这个问题,她选择略过。「多年的婚姻生活,我们仍然是陌生人。」
「不公平,你知道我的所有生活习惯,我们同寝同居还育有一对儿女,生活上,我们配合得很好。」最多,不过是他没有花时间倾听她的心情。
他从不觉得她是陌生人,从结婚第一天开始,他就认定她是他的妻子、他要负一辈子责任的女人。
「你知道我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知道我其实很情绪化的?知道我会因为穗勅一天大便两次或穗青两天大一次而痛哭流涕?不,我对你而言,是个实实在在的陌生人。」
「那是……产后忧郁?」他硬要找出一个原因来否认陌生人之说。
「不对,是因为我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没文凭没学历、没工作能力,就连管好小孩,让他们每天正常大便都办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