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羽蓁瞪他一眼。
那么精明的男人怎么说笨话,他们的问题就是太安静,他们需要的东西很多,就是没有一件叫作安静的。
松开她,在狭窄的厨房里,他拉着她找到水龙头洗手,然后回到餐桌前。
他替她拉开椅子,像个一百分的绅士,他们入座、厨师上菜,都是最昂贵的食材,在他眼里,爱情和衣服一样,越昂贵越显得价值。
她没说话,安静地吃掉餐盘里的东西,一顿饭花掉她两个小时。
她很累了,生平第一次上班,压力难免,她本想打电话叫披萨,洗个澡、舒舒服服窝在电视前面,和孩子一面聊天、一面啃垃圾食物,没想到,他来了,安排这一场「意外惊喜」。
好不容易,厨师把餐桌整理干净,昏暗蜡烛换上光明电灯,他付完小费,把所有人打发出去,姜殷政以为自己会得到一个奖赏式的笑。虽然比不上她找到工作时的真心笑容,至少聊胜于无。
但是她连看都没有多看他一眼,直接走回房间。
她的表情如果硬解释成快乐,那么世界上大概就不会有痛苦这个形容词了。
他追进房间里,她正拿着衣服要进浴室。
「你不喜欢吗?」
「你觉得我该喜欢吗?」
「厨师的菜不合你的口味?你不喜欢莫札特的音乐?还是你觉得气氛不对,如果穗青、穗勍在会更好一点?」
「都不是,我工作一整天很辛苦,我希望回到家里是全然的放松,而不是两个小时正襟危坐的烛光晚餐。」
「我以为你要的是爱情。」
「你做的这些不是爱情,而是消费。爱情不需要经济实力去证明,爱上便是爱上,不爱了,就算你把金山银山堆在女人面前,她也不屑一顾。」
心底卡卡的,那是一种莫名的感觉,他推掉两个应酬,特地叮嘱秘书安排这一切,他以为就算没有加分,也不会替自己减分,没想到,弄到后来,她还是告诉他,这不是爱情。
她说她累……热热的心顿时被水浇了似的。
但他没做过类似的事情吗?她和孩子捧了生日蛋糕进书房,那次他不是也因为工作,要他们别妨碍自己?他们约好出去走走,他临时被金秘书急Call,不也放他们鸽子?她第一次做粽子,忙了一下午,他连半口都不肯尝,连向她解释自己正在胃痛都没有……
他终于懂得热脸贴上冷屁股的感觉,这么多年、无数回,他又凭什么怨她心冷?
「所以,你不想我做这些?」
「你不必再对我用心,如果愿意的话,你把心思花在孩子身上,我会更感动,毕竟我再爱他们,都取代不了一个父亲。」
「我说过,我会给你爱情。」如果他的方法不对,他愿试着改变。
「我知道你是重承诺的男人,但你真的不必为了这句话,逼自己向我妥协。这么多年,我认清楚一件事,我们的婚姻失败,问题不在于你我是不是好男人或好女人,而是我们根本不适合。
我的热情重于理性、你的理智看不起感性,我们的梦想不在同一条线上,我们的未来看的不是同一个目标,所以,就算你怎么辛苦努力,到最后,也不过是白费心,就像我之前做的那样。」
看着她的眉眼,他发觉,羽蓁有些不一样,从前的她,不会对他长篇大论,她总是谨慎仔细地照顾他、配合他,她不烦他、不闹他,不给他任何的压力和负担。
原来她不是一个没有意见、没有声音的女人,她有想法有立场,她也有想追求的梦想,只是他从没有认真看待过。
他没生气,只轻轻地说一声,「我明白了。」
看着他的背影,她第二次吃惊,因为他,没皱眉生气。
第5章(2)
姜殷政听过一种说法,鱼要离开水面,才会发觉自己的生命与水有重大关联,而人类非得蠢到失去空气,才晓得空气的珍贵。
乍听到这话时,他的反应是冷笑,不管是人类或其他生物,任何有知识的人都知道,空气是维系生命最重要的资源,谁不晓得空气的珍贵?这些,不过是无病呻吟的作家写出来哗众取宠的句子。
但现在想起这些话,他笑不出来了。
因为他虽然清楚空气的珍贵,却没有看重它、珍惜它,没有因为它的存在而心生感激。
羽蓁是他的空气。
她在,他觉得理所当然,她理所当然要为他准备三餐、照顾小孩,因为她的身分是姜太太;她也理所当然要陪他应酬、以他的成就为成就,因为她嫁给他,成了他的影子。
这样的理所当然,让他不懂得感激,就像他不会对空气说一声「谢谢你」。
终于,他将失去她了,他才开始觉得窒息,觉得被困在生活里,挣扎不开,他以为,自己那样杰出优秀,所有人都是仰赖他而生活,没想到,十五年下来,真正仰赖人的是自己,是他依靠着羽蓁赛而活着。
每天晚餐过后,从她的公寓离开,车子才开进家里大门,他便想要折回去,回去那个看得到她、听得到她的地方,他一天比一天更无法适应自己的豪宅,他痛恨迎面而来的寂静,痛恨空气里的干净清新。
这些痛恨让他慢慢理解,原来有她存在的地方……才叫作家。
这段时间,他用尽所有能想到的办法追求她,但总是造成反效果,她说鲜花只是代表爱情,并不是真正的爱情:她说,如果钻石是她想要的东西,那么到今天,她仍然待在这里;她说,她已经老得承受不住惊喜,如果他考虑她的心脏,也许不必费这种让人伤神的心……
似乎,他怎么做、怎么错。
他不耻下问,问了跟在身边的金秘书,很可惜,他们是同一款人,对于爱情都有认识不深的毛病,更惨的是,金秘书正在和妻子打离婚官司。
因此两个失意的男人丢开身份,买了几手啤酒,在客厅喝。
金秘书说:「我老婆怨恨我把所有的时间都放在工作上,没时间陪她,可是她要的名牌包、钻表,不就是要我用时间工作换来的吗?」
姜殷政说:「羽蓁从不跟我要这些。」
那是他塞给她的,要她化妆、要她打扮,要她跟他出门时,让人眼睛一亮,知道姜殷政的妻子不是平凡人物。
金秘书说:「我问过她,是不是生一个小孩,能让她的生活不无聊,可是她竟然对我大吼大叫,说我要用孩子绑住她的脚。」
姜殷政说:「我的孩子十三岁了,我没带他们到过学校、没参加过他们的班亲会,他们的学习和成长,我几乎都错过,但她从没跟我抱怨。」
「也许你们的问题就是出在不抱怨,她的恨累积到再也无法消化的程度,只好提出离婚。」
「那你的妻子昵?她天天抱怨,到最后还不是要跟你离婚。」
「我们的问题是那只小狼狗,要不是那个吃软饭的男人出现,也许她仍然乐意在我身边,当个安份守己的好女人。」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打离婚官司,直接离婚不就得了。」
「我一毛钱都不要给她,当她断了经济来源,我不相信那只小狼狗还会乐意待在她身边。」
「你的心真坏,要她人财两失。」
金秘书呵呵笑两声,高举酒瓶和他碰杯。「对啊,想当坏男人,你该向我学习。」
「我干么学?羽蓁不要我的钱,宁可自己在外面辛苦赚。」姜殷政苦笑。
「老板娘是好女人,老板是全天下最幸福的男人。」
他同意,但……他亲手把自己的幸福弄丢了,虽然他信誓旦旦要追回她,可那么多的挫折,即便他是个自信满满的男人,也会对自己失去信心,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爱情低能儿?
「你的前妻是坏女人?」姜殷政问。
「她不是,她善良可爱、天真热情,我花四年的时间才让她爱上我、愿意和我走进礼堂,可是,我一样花了四年,就让她对我的爱情熄灭,转身投向另一个男人,她说我不珍惜她在身边,说我对她视而不见,说她把我当成生命重点,我却把她当成一个开瓶器。」
「开瓶器?什么意思。」姜殷政听不懂,好好的一个女人,怎么会变成开瓶器。
「开瓶器是有需要的时候才会去找出来用,平时,你连自己把它摆在哪里都没印象,也许摆在潮湿的洗碗槽旁,也许摆在三百年都不会打开的抽屉里。
一天一天,它们身上长满铁锈,再也不是我们当初买下时的模样,忽然,我们又要用到开瓶器,翻箱倒柜找了老半天,找到了,却被它生锈的模样吓一大跳,谁还敢把它拿来开罐头,要是污染食物怎么办?于是,一个俐落的抛物线,把它丢进资源回收箱。
她说身为开瓶器当然没自信,除了丈夫的称赞,她找不到其他的东西来肯定自己,她担心自己腐朽败坏,担心外面的年轻女郎轻易占据我的心,担心某天我发现,她成了连她自己都不认识的黄脸婆,直到……她在年轻男人的眼里证明自己,直到她不再需要、LV或GUCCl,来确定我对她仍然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