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每回出国,他最大宗的食物是开水,餐盘里的食物往往在厨余桶里作回收。
就连睡觉……他也习惯了房间里有淡淡的迷迭香,习惯枕头间有她的发香味,没有这些味道,他睡不安稳。
坐起身,他才发觉这张床小得有点过份,躺下的时候,他有半条腿悬在空中,而且很硬,一看就知道床垫是便宜货,但他睡得出奇好。
伸了一个餍足的懒腰,他走出房间。
穗青、穗勍在羽蓁的催促下进浴室洗手,餐桌上摆了三盘海鲜炖饭,没有他的份?不满瞬间膨胀,好看的浓眉皱紧,这行为很孩子气,是饥饿的肠胃促使了他的孩子气。
穗青发现父亲,热烈勾住爸爸的手。「爸,妈妈做你最爱的海鲜炖饭哦。」
有……他的份吗?孩子气的眉头迅速抚平,因为穗青说,羽蓁为他做了他的最爱。是特地为他做的吗?因此她仍然在乎他、介意他?
穗青带他入座,餐桌的位置很小,让他的长腿适应不良,但对于三十几坪的老房子,他不该要求太多。
穗青、穗勍也入座了,羽蓁从厨房端出热汤,也是他喜欢的、萝卜排骨,下意识地,他拉出一抹微笑。
李羽蓁把饭推到他面前,再替他们每个人添一碗汤,放在旁边待凉。
「开动吧。」她没有特意看向殷政,却也没有忽略他对食物的需求。
姜殷政则不同,他大方地打量羽蓁,眼前的她没上妆、没穿着端庄的窄裙套装,她的头发不是一丝不苟的发髻,而是和女儿一样、简单地在脑后绑个马尾,干净清纯得像个小女生,如果他不认识她,他会以为她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他还记得她的十八岁,简单的T恤牛仔裤,美得让邻居男孩蠢蠢欲动的李羽蓁,不化妆的她比化妆更漂亮,相较起贵妇李羽蓁,他更喜欢眼前轻松自在的小女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改变形象的?
他想很久,才想起是从他们结婚之后,从他说了句「你打扮得很得体,从现在开始,你得学会当姜太太」之后。
李羽蓁低头安静吃饭,她没胃口,只喝一点汤,她很尴尬,这是离婚之后,他们第一次面对面。
穗勍和爸妈一样,保持沉默,专注于自己的食物上,穗青就不一样了,她是不说话就会死的,何况穗勍口口声声说要处理,结果咧,居然开口要老爸老妈离婚!
他靠不住,她得亲自出马才行。
「爸,你今天还要进公司吗?」穗青问。
「不要,明天才上班。」
「太好了,爸,下午陪我们去买文具好不好,明天要开学了。」要爸妈复合,第一步是要制造他们相处的机会。
「好。」
「爸,你明天可以送我们去新学校吗?我很怕耶。」
「怕什么?」
「我们同学还没上国中就开始补习,有人把国一的课程都上完了,我怕我的功课会跟不上。」虽然她的成绩是不怎么样啦,可老是垫底很没有面子耶,班上嫉妒她的女生常笑她没脑,她也不爱这样啊。
「不必担心,请家教吧。」姜殷政想也不想回答。
「不必浪费钱,有没有家教,她的功课都是这样。」穗勍冷冷回了句。
「我也认为没必要,这里很小,家教老师来了,怕没地方可教。」李羽蓁直觉开口,忘记她该和殷政讨论的是离婚,而不是孩子的教养。
「可是穗青功课跟不上,怎么办?」这对离婚夫妻而言,不是个好话题,他乐于打破沉默。
「我可以帮她看。」
「你……可以吗?」没记错的话,她的学业成绩也是平平。
她听出他的怀疑,没错,她的功课不怎么样,况且她才高中毕业,想帮女儿的确有实际上的困难,可她的经济能力,供不起一个家教老师。
「如果我不行的话,还有穗勍。」
「我不要穗勍,他会骂我,骂到我缺乏自信心。」穗青发难。
「自信心是要用成就去培养的,你有什么成就能够养出自信?」
穗勍的口吻和老爸一模一样,明明没什么特殊口气,但,就是会歼灭别人的信心。
「穗勍,姐姐有她的长处。」李羽蓁轻轻柔柔地阻止了儿子的挑衅。
「家教的事情我会处理,至于担心没地方上课,就搬回家吧,家里地方很大。」姜殷政口气淡得好像不知道两个人正在闹离婚。
「我赞成搬家。」穗青望向母亲,用一张天真无瑕的笑脸。她明白能抵挡自己笑脸的人太少,尤其是妈妈。
「先吃饭吧,吃完饭再讨论。」
这是第一次,李羽蓁封杀女儿的笑颜,有点舍不得,但她不希望融洽气氛被打散,毕竟,这种聚会不多了。
「好吧。」见风转舵也是穗青的特殊能力。「爸,告诉你一件事,奶奶家的邻居,就那个叫克莉丝汀的在追穗勍,她追得好凶哦,还说要为爱走天涯,转学到台湾来。」
姜殷政轻轻一笑,问:「怎么回事?」
「就一开始啊,所有人都觉得穗勍是弱鸡,看起来很好打的样子,我们每次到英国过暑假,都会碰到几个坏小孩欺负我们……」
她没说完,穗勍冷冷插进一句。「把话说清楚,是欺负还是别的?」
「什么别的?」李羽蓁问。
「哎呀,那个不重要,总之,到最后穗勍把他们打跑了,克莉丝汀觉得他好帅,就决定爱他了。」穗青本来要把故事发展成短篇小说的,被穗勍一插嘴,她决定迅速结束这个话题。
知女莫若母,李羽蓁还能不晓得当中有问题?她追问:「说说那个『不重要』的部份吧。」
「不重要就是不重要嘛。」穗青瞪弟弟一眼。
「那……穗勍,你说,妈妈很感兴趣呢。」
穗勍向姐姐投去恶意眼神,穗青鼓起腮帮子说:「你说了,我就和你绝交。」
「绝交对我来说有什么损失?」他微微一晒。
「姜穗勍,你敢……」
她的威胁才开头,穗勍就很「敢」的把话说完。
「姜穗青招蜂引蝶,招了很多男生到奶奶家前对决,那次我只是要回家,没打算和他们打交道,但他们见我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家门,误会我是她的男朋友,就想合力攻击我,没想到弱鸡比他们想像中,强很多点。」穗勍挑挑眉,那股子骄傲看得李羽蓁好想笑。
「找上我们家穗勍,是他们不长眼。黑道高手呢,哪是假的。」讲到儿子,她忍不住骄傲。
「是啦、是啦,穗勍最棒,妈偏心。只疼穗勍。爸爸,我好可怜哦……」她丢下碗筷,搂住爸爸的脖子,把爸爸拉进他们。
其实一家人在一起时,气氛是好的,穗青总有本事逗得全家开心不已,这个特质好像从她两岁就发展起来,所有人都说殷政偏爱女儿,但她却相信,是女儿的热情融化了他的冷漠。
她曾经想过效法女儿,但怕画虎不成反类犬。
怪她吧,她是成人、有着无聊的骄傲自尊,她无法像女儿那样,被拒绝了,还是笑眯眯地巴着殷政的大腿不放,就算真把人惹毛了,她也不怕,直接耍赖大哭,那哭声倔强得让殷政举白旗投降。
一手抱住女儿,他看着羽蓁和孩子们的互动,以前不觉得什么,现在却发觉这样的午餐有着浓浓的幸福感。
是因为即将失去,才懂得珍惜?
他想,他需要反省。
午餐后,穗青、穗勍被赶回房间休息,李羽蓁坚持午睡的重要,两个小孩没有异议。
她进厨房清洗碗盘,心里琢磨着要怎么面对殷政,十五年了,她还弄不清楚,自己在他心底,占了什么位置。
「我,不打算离婚。」
他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她吓一跳,手滑,洗好的筷子掉回洗碗槽里。
「这……不是你单方面可以决定的事情。」她的脖子硬了,红痕悄悄攀上她的两颊,他靠得她太近,温热气息喷上肩颈,影响了她的荷尔蒙分泌。
深吸气,这是不对的,他们是即将离婚的夫妻,她用手肘轻轻将他推开。
看着她低垂的脸,他想念她的气味,悄悄地,他又靠近半步。「离婚会比较好吗?你有没有考虑过孩子?」
「我会尽力抚养他们。」
「你甚至连家教都请不起,怎么抚养?」
「不是所有家长都请得起家教,我给他们足够的爱,就可以弥补……」
「没有父亲的家庭,哪有足够的爱?」
你太纵容爸了,你的不满从来不对他发作,所以他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到最后,受伤的是你自己。
穗勍的话跳入脑海,她飞快把碗洗净,把手擦干,转身面对他。
「你以为有差别吗?过去十五年,你比孔子更伟大,周游列国、开创事业,请问,你什么时候停下来,给过孩子父爱?」
「你在指责我?」他以为她支持他的工作。
「我不指责谁,我说的是实话。」
「我们不离婚,至少能给他们正常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