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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现他对这三个字没有特别的反应之际,她错愕地道:“难道……你想不起来你是谁?”

  闻言,石履霜忽朝她瞥去一眼,迟疑了半晌,才僵硬的点了点头。

  大事不好。这是纪尉兰的头一个想法。这男子的脑袋出问题了。正不知道如何是好之际,石履霜却突然说道:“若依皇朝律典街行部第六条明文规定,在街道上驾车而误伤人者,必须对伤者负起完全责任,否则罚以重刑。麻烦你去通知那位冉小雪,就说她必须对我负起责任。”

  纪尉兰忍不住失笑。“你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却会背诵皇朝律典?”

  真是天下奇事,她眨了眨眼,决定道:“我先去找大夫来。”

  冉小雪接获好友通知后,次日就赶来了。

  她还没告诉家里人她驾车撞倒了一个人,还把他养在尉兰家里的事。

  “第一百零八条?”

  “恶意杀人并夺取财物者,依律,斩不赦。”

  “第一百零九条?”

  “依前律,若因故而误伤人者,可视其缘由,依实情予以适当判决。”

  “哇!”手上拿着皇朝律典,听见石履霜一字不漏地默诵出各项律文的冉小雪,忍不住惊奇地低呼了声。这些条文她背了就忘,忘了又背,从不曾记全过呢。

  纪尉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喝着茶,看着冉小雪与重伤初愈的石履霜,道:“我就说啦,王大夫说,石公子只是暂时性失去部分记忆,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应该有机会想起自己的身世的。”

  冉小雪咧了咧嘴,“我只是觉得可惜。尉兰。以石公子这般才学,倘若去年秋试没有停考……今春必是榜上有名了吧。”

  石履霜穿着自己的旧衣袍,黑发未束披肩,坐在纪家观雪的花亭里,脚边还有两个火炉暖着他的手脚,面前则是两位出身良好的名门少女。

  冉小雪的话,说中了石履霜心思。

  是啊,他运气不好,千里迢迢来到京城,竟遇上天子驾崩,科考也因此暂时取消……然后呢?他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回家乡去?为什么在次年的雪夜里,落魄地走在无人的街道上?他身上没有半贯铜钱,是遭人劫掠?抑或原本就阮囊羞涩?倘若是后者,那么这几个月来他是如何在京城里过活的?

  这些问题,对于一个失忆的人来说,应是没有任何线索的吧。

  所以他只知道,他身上带着写有他姓氏籍贯的赤牒,而刚刚才拷问他一堆皇朝律典条文的少女,必须负起照料他下半生的责任。

  她是个冉氏。

  全皇朝只有一个冉氏。

  跟史官丽氏、玺官玉氏一样,都是珍罕姓氏。

  冉氏是开国功臣,其族人世代为官。

  如果他一辈子想不起自己是谁,那么眼前这名唤小雪的少女,就是他唯一的依靠。她将必须供养他。他不得不紧紧捉住她。

  想到这一点,不知为何,石履霜竟为这处境感到好笑起来。

  虽是个冉氏,可冉小雪似乎连自己都打理不好。

  瞧她,一个姑娘家挽在耳后的发丝凌乱贴颊不说,就连衣衫也穿得松松垮垮,整个予人失序的感觉,像是刚从床上睡醒过来……她颊色总是如此红润么?

  “石公子。”纪尉兰突然横过一只玉腕来,为他重新斟了一杯热茶。

  “你的茶冷了,换一杯吧。”

  石履霜回过神来,发现纪尉兰正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他。

  他端起茶杯,让茶烟略遮眼神。

  纪尉兰笑了笑。“石公子尽管放心,王大夫医术高明,公子的伤势不日必可痊愈,相信届时公子的记忆也会恢复的。”

  石履霜看得出纪尉兰与冉小雪情同姐妹,两人年岁相仿,但纪家小姐比冉家小姐世故得多。她这是在警告他,别占冉小雪便宜吧?

  有些特意的,他转向冉小雪道:“冉小姐也是这么认为的么?”

  以前他骨子里不知是否也有这种劣根?他确定自己不喜欢被警告。

  纪尉兰眯起一双美眸,听见小雪傻乎乎回答:“自然。石公子不必担心,小雪必会负起责任的。”

  这就是他想听的。石履霜满意了。“承蒙盛情,冉小姐不妨唤我履霜即可。”

  小雪一向不畏生,便点头唤:“履霜。”

  其实先前照顾他时,已经叫得挺顺口了。反倒是他清醒之后,顺着尉兰的喊法,公子来,公子去的,让她怪别扭的,突然想到什么,她又唤:“履霜,你……”

  “公子不妨也直呼我尉兰吧。”纪尉兰忽然打岔,“平时小雪都是这么喊人的,她这人一向不拘礼数,相逢既是有缘,是公子也不必太过客套。”

  “如此,尉兰。”石履霜微微一笑。“小雪,你刚刚说到……”

  “啊,我说到……下个月,太子要正式登基了。”

  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平虽已在少傅、少师、少保的陪同下暂时登上御座,但因未受天命,不算正式继位。目前朝政仍有天官府的宰相与各部首长合议,就等下个月吉日,新帝登基后接受朝政,届时朝廷许多人事可能会出现极大的变动。

  “……这样的国家,”闻言,石履霜不禁略蹙起眉峰,“……只因天平驾崩就停了科考,这样的国家……能算是一个好国家么?”

  “咦?履霜,你在说什么?”冉小雪没听仔细。

  石履霜看着花亭外纷飞的细雪,想起了亭内的冉小雪。

  他回头看着一身凌乱失序的冉小雪,扬起眉,质疑问道:“冉氏当年怎么会订出那么一条仪制?”

  话题突然转回冉氏先祖身上,冉小雪先是怔了一下,半晌后她搔了搔脸,讪讪笑道:“呃,履霜是说,国丧时,倘若恰遇常科年,科考得跟着停考的那条仪制么?”

  “正是。”

  “确实。”她有点不好意思的承认:“当年订出这一条仪制的人,正是冉氏先祖。但我是个后辈晚生,也不敢说出完全明白先祖用意……”

  这说法,自然是无法令人满意的。

  觉得石履霜有些咄咄逼人,纪尉兰忍不住帮着解释:“其实也不难理解。皇朝百年来的科考为求公平慎重,主考官人选都是在考前三天才由帝王密诏指定的,谁也没想到先帝会突然驾崩。在来不及指定试主的情况下,不待新帝即位后才恢复科考,又能如何?”

  石履霜不以为然。“倘若真是爱民如子,求贤若渴,不是更应该要审慎考虑种种可能么?固然,天子驾崩这种事非人所能预期,但时临科考,帝王却依然前往御苑逐猎,进而发生了意外,这难道不是因为君王心中没有存着对人民的体恤么?在民间,有多少人十年寒窗,就盼着这三年一试能鱼跃龙门。如今临时喊停,教一心期盼的士子情何以堪?”

  “呃,确实是有点尴尬。”小雪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石履霜作为停科的“受害者”,的确有资格这么质疑的。

  仪制既是冉氏所订立,而她也确实姓冉,如今先祖已逝,倘若皇朝仪制有任何不合理的地方,身为后辈子孙,她没办法撇除责任。

  听出石履霜语气中的责备之意,纪尉兰挺身为好友说了句公道话:“前程受到耽误的人,并非石公子一个人。小雪也是好不容易才盼到参加京试的机会,现在朝廷说不考了,小雪也和所有举子一样得静候朝廷的决定啊。更甭说如今证据尚未明朗,谁知道往后还能不能顺利举行科考?”

  即将继位的君王是皇朝的首位女帝,然而这位陛下能不能顺利通过上天的考验,还是未知数。

  先帝崩殂,新帝即位之时,政局最是动荡。如今全京城里处处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息,让这个新年头才刚刚开春,就令人感到有些不安。

  只有盛世太平年才能有常态性的科举,若在乱世,科考这事,连想都不用想。

  纪尉兰过惯了安定日子,一碰上危机四伏的氛围,感受不比出仕之人来得浅。

  没有人会希望自己身在乱世之中。君不见,北方的小国商野,不正是因为君王失道,而使人民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炼狱中么?

  纪尉兰一席话,教石履霜也沉默了。国之安危,取决于一人之心啊……

  “哈哈,也不必如此忧心啦,两位。”听出纪尉兰话中的忧虑,冉小雪伸出双手,分别覆住纪尉兰与石履霜的手背。

  两人不约而同回视她。

  小雪咧出一个安抚的微笑,说:“我见过咱们国家未来的新帝。”她在先帝丧礼中,曾远远见过那位年仅六岁的太子。“你们应该听说过她的名吧?”传说麒麟是只有在盛世时才会出现的仁兽,本朝太子即名为麒麟。

  “虽然她还年幼,但身边有许多辅政大臣在,我想她一定能顺利即位,成为皇朝有史以来的头一位女帝的。俗话不是说,冬日要够冷,冷到冻死埋在土里的蝗虫卵,如此,来年春时,麦子才会长得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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