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晚晚动作很慢,同学走得差不多了,她仍然待在座位上,一动也不动。
方英雄走进教室,把花束往她桌上一搁,拉来一把椅子和她对坐。
“有什么心事,要不要说说看?”是字正腔圆的国语,没有半点台语腔,在短短时间之内可以改变过去十几年的习惯,他算得上相当了不起。
她转头看他。他们……是能谈心事的朋友?
她犹豫着,可是除了他,还有谁能听她倾诉?大姐关在房里不出门,二姐离家出走,妈妈伤心得连话都说不出口,他们这个家,真是散了。
以前爸爸没出面,她们认定是坏爷爷、坏奶奶从中作怪,是他们不让爸爸回台湾,是他们扣下她们的生活费、逼妈妈签字离婚。
她们抱存着希望,希望爸爸没有不要她们、仍然心系她们,可是昨天,爸爸终于回家,一开口,一样要求妈妈签字离婚。
“我爸要和我妈离婚。”
才说几个字,她的泪珠便沿着脸颊滚下,看得方英雄的心脏乱跳一场。
痛!说不出口的疼痛!如果可以,他愿意让大目仔去把她老爸抓起来,拿把枪抵在他脑袋上,问他要命还是要离婚!
“你妈妈同意吗?”
“她不肯,可是爸爸说……那个女人怀孕了。”
奶奶说,等爸爸把事情处理完毕,就要一起飞到大陆,照顾那位未来的媳妇。
她们竟然变成要被处理的事件?亲人之间,怎么可以这样残忍!
“你妈妈又什么打算?”
“没有打算,唯一的打算就是不离婚。”这是软弱的妈妈,唯一拿得出手的坚决。
捂起脸,她又想哭了。
手停在她头发上方,他想安慰她,却不知道从哪里下手。想了半天,方英雄叹气,把椅子拉到她身边,头一歪,靠在她肩膀上。
不知道她是太伤心忘记反应,还是被他的动作点穴,来不及反应,但他的下一句话出现时,向晚晚再也无法把他的头推开。
他说:“我的妈妈死了。”
“什么?”
他把白色海芋放到她膝上。“这是我妈最喜欢的花,她在的时候,家里随时随地都插着一盆海芋,她还在院子里种下满满的海芋。”
“她为什么这么喜欢海芋?”她怔怔的捧起海芋。它的确很美,但美丽的花很多,大可以选择更替。
“外公外婆家是种海芋的,在阳明山上。有一次,我老爸到山上办事,回程时看见一大片雪白的海芋田,停下车子,于是认识了我妈,双双坠入情海,他们都相信这个叫做缘份,有缘千里来相会。不多久,我妈不顾外公外婆的反对,嫁给我爸,成为他的第三个太太。”
“第三个?”向晚晚惊呼。
“我爸有七个太太,六个儿子、九个女儿,每个太太都有自己的房子和生活,爸每个月轮流到每个太太家里住,碰到比较喜欢的太太就住久一点,不喜欢的,也会待足一个月,他说,这叫做公平。”
目前,六姨最受宠,所以跟爸住的时间长一些。
“匪夷所思。”她听了摇头。
“对很多人来说,的确是匪夷所思,但她们和平相处,每年祭祖的时候碰面,也都客客气气,不起争执。”
他只说了前部份,没说阿姨们生怕老爸翻脸。他爸讨厌吵闹,挑衅的人会有一整年时间等不到老爸回家,而生活补给也会少个几成,若不是情非得已,绝不会有人敢撕下和善面具。
向晚晚失笑。这是什么时间,还有人自比帝王?“那你呢?你母亲不在了,你跟谁住?”
“他们都说我最幸运,因为妈妈不在,老爸住哪个阿姨家我就跟着搬,所以我经常换学校,书念得不好。”
这一年例外,为了追她,他借口念书,不再跟着老爸“逐水草而居。”
“那些阿姨对你好吗?”暂时忘记自己的伤心,她专注在他的故事里。
“可能是我长期跟在老爸身边,两个人熟悉度高,自然有感情。六姨说,我们的相处方式比较像父子,不像其他的哥哥弟弟,看到老爸就像老鼠看到猫,也可能因为我妈不在,老爸对我特别关心……总之,所有阿姨都知道我爸看重我,为了巴结爸,也对我很好。”
爸很讲究公平,即使妈不在了,三房该有的房子、存款、珠宝,通通存在他的名下,所以他阔气,阔得很有道理。
“你讲的,好像是另一个世界。”
“我小学的作文题目写到‘我的家庭’时,老师常常把我叫过去,告诫我小孩子有想像能力是好事,但幻想过度,与现实分不清楚就要去看医师。”
他终于把她逗笑,虽然脸颊还挂着湿湿的两行泪,楚楚可怜的样子让他的心一抖一抽,又甜又酸。
“你的笑点很低哦,如果知道我们六个兄弟的名字,你肯定要笑得肚子痛。”
“叫什么?”她的好奇心被诱发。
“老大叫方伟人,老二方圣贤,我是老三方英雄,接下来的更倒霉,方甘地、方蓝波、方庞德。”
果然,她听完介绍之后,笑个不停。“哈哈哈……你骗人,都是胡扯的。”
“不信?我拿我们家的户口名簿给你看。”
“真的假的?好吧,你爸爸的太太那么多,要怎么报户口?”
“她们是黑市人口,不会出现在户口名簿里,我们通通都是大妈的儿子女儿,你知道最有趣的是什么吗?”
“是什么?”
“方蓝波和方庞德的生日只差九个月,去报户口时,户政人员看着有点老、身材走样的大妈,叹气说:‘小孩生太多,对女人很伤。’”
向晚晚失笑。“你们家真复杂!”
“相形之下,你们家,是不是问题不大?”
提起她家,她的眉头敛下。“就算不大,也弄得我们天崩地裂。”
“放心,人类很属的,有无限潜力可以发挥,现下你不要担心这个,先把七月初的大考应付过去再说。”
她点头同意。“如果你是我妈妈,你会怎么做?同意离婚吗?”
“你考倒我了。”他抓抓耳朵。这时候她才发现他有一对好看的耳朵。
“很难对不对?”
“当然难,我是男的又不是女的,怎么当你妈妈?”方英雄看了看她的表情,改口道:“不过,可以试着想像一下。”
他闭上眼睛,不说话。
耐心等了三分钟后,向晚晚推推他的手臂问:“想到了没有?”
“这是个难度很高的问题。”
“当然难,不然怎会弄得我们鸡飞狗跳。”
“好吧,我要是你妈,就打死不离婚,让那个女的看得到、吃不到,若干年以后,老头子死掉,财产我一半、女儿一半,外面的狐狸精只有闻香的份,以气死她为最高原则。”
“你怎么可以诅咒我爸?”她皱起好看的眉毛,嘟起好看的嘴唇,害他好想亲她,像亲香肠那样。
“不是说过了,想像的嘛。”
“连想像都不准!”她擦起腰,横眼瞪他。
“好、好,不准就不准,你老爸会长命百岁,活成千年人妖。”他冲着她笑出一口白牙。“你饿不饿?天大地大的事,都要先填饱肚子再说,对不?”
说完便嘻皮笑脸地拉起她的手,把她的包包背在自己背上。她忘记反对,忘记他们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但他一清二楚,知道自己在乘人之危,不过……女孩子的伤心,不就是提供男人乘虚而入的最佳时刻?
握住她的手,她手的触感比他想像中更柔软,靠在她身边走路,迎面的微风把她淡淡的体香传送到他鼻中,听着她的声音,他觉得整个人轻飘飘的,快乐得想要飞上天。
如果这就是传说中恋爱的感觉,那么,他、方英雄,恋爱了……
他没带她上黑头车,这次他很聪明地骑了他的重型摩托车出门,带了两顶安全帽,完全按照今天的需要所准备,因为他有第六感,预知向晚晚会搭上他的车——
啊,好啦、好啦,不说话,不管是黑头车还是摩托车他都有准备,俗话说有备无患嘛,连保镖他都带了好几个。
向晚晚难得顺从的坐上他的车,两手圈住他的腰,胸前的柔软贴在他背上,害他的“升旗歌”一路唱,下车的时候,裤裆处卡得绷绷紧紧,走路都有困难。
好几个月过去,他和阿春屡战屡败,阿春说他不行了,非要逼他去看泌尿科。
说什么鬼话?他哪有不行!每次想到向晚晚,他都要靠高超的“手工艺”才能按捺下满肚子的激动好不好!
阿春恐吓他,如果他再不行,就要跑出去给他戴绿帽子,他也认真相信,这句话绝不是恐吓,如果他执意戴上阿春这顶帽子的话,恐怕头上早就是绿油油一片了!
纯洁?这两个字唯一可以和阿春沾上边的,恐怕只有她用的卫生纸。
想到这里,方英雄的嘴角弯弯地往上拉出一道弧线。
他请征信社调查过了,向晚晚的家教很好,她妈妈从她幼稚园接送到国中,让她连交男朋友的机会都没有,想追求校园气质美女的男同学很多,可是没半个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