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天色阴沉,秋风瑟瑟的卷起几片萧索枯叶,凭添几许悲凉的寂寥。
一向平静的巷弄里,从一栋矮旧平房里传出大大小小的谈话声—
“福乐,你养不起你弟妹的,别再坚持了。”
“就是,七个弟妹嗷嗷待哺,你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而已。”
“甭说吃的,这间屋子再三天又要收租了,你哪来的银两可以付呢?”
“就听大家的劝,把弟妹卖到霸爷那里去,各安天命。”
“福乐,你不说话事情还是要解决,难道你要带着他们沿街乞讨度日?”
“霸爷的人脉很广,替人安排工作一向有口碑,不会亏待你的弟妹的……”
就在这栋矮房子对面的屋瓦上,七个从五岁到十一岁的男女娃儿全趴在上头,各以手肘撑着脸颊,有的皱眉、有的严肃、有的含泪,神情各异,居高临下的从那扇残破的窗户看着他们的大姊田福乐。
“我们要被卖掉了吗?”年纪最小的田福娴眨着已沾泪的大眼睛问。
“不会,姊姊不会卖掉我们的。”
年纪最大的田福安瞪了小小妹一眼,其它弟妹也很用力的点点头,但表情还是有些害怕、不安与茫然。
屋内,田福乐抬起头,早熟的严谨目光刚好对上弟妹,再看着这间像是用几片木板拼凑出来、下雨时还会漏水的破屋子,她已经算不清这是三年来,他们搬的第几次家了……
只是—她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这几张尖酸刻薄的嘴脸,这些人全是她的亲戚,她记得当初家中还在经营食坊时,这些人都曾以经济贫困为由,向她爹娘借钱,爹娘也尽可能的帮助他们,如今,爹娘相继因病过世,这些亲戚便推托无法收养他们田家八个孩子,果然人心隔肚皮!
她深吸了一口长气,努力忍住泪水,她答应过爹娘不会哭的,而且,纵有食指浩繁的弟妹要养,她也会尽全力保护他们,绝不会让一家人就此离散。
田福乐灵黠但坚定的黑白明眸,平静的看着众人,“谢谢你们,但我会自己决定弟妹们未来的命运。”
“福乐—”众人还想说话。
“请你们出去。”
“福乐—”
“谢谢。”
众人互看一眼,再看看田福乐,她本来也是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儿,但在双亲过世后,什么能挣钱的杂役都做,就连在烈阳下的农活也做,不仅变得消瘦,还晒成小黑人,他们虽然同情她,但还是不愿意接下照顾这群娃儿的烂摊子。
这群刻意穿得朴素的亲戚们本想起身离去,可一见屋外围了不少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又不好意思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人,于是又假好心的说—
“唉,该是大伯要照顾你们的,可是大伯家也是家徒四壁啊。”
“不,应该是婶婆来照料才是,可是婶婆家也有一大家子要养。”
“不不,是叔叔没能力,欠了一屁股赌债,就怕把你们接过去住,反而被赌坊的人抓去抵债。”
“不!不是你们,是我这姑丈没用,做那种赚不了几袋米的生意,唉……”
面对众人捶胸顿足、沾眼抹泪惺惺作态的样子,田福乐真的受不了了!
她双手握拳,倏地起身,咬牙道:“你们看似有情有义,但我却觉得你们面目可憎,虚伪到令人作恶的地步!”
她突如其来的怒骂,令所有人脸色丕变,倒抽了口凉气。
大伯立即脸色铁青的怒道:“你说话怎么可以这么放肆?”
“你错了!我是藐视、轻视、鄙视!”别看她个头小小的,此时的她,挟着满腔怒火,竟然有一股浑然天成的慑人气势。
“你!”她怒不可遏的回瞪大伯,“家徒四壁却有钱再纳第五个妾?而你,婶婆,你的确有一大家子要养,因为你那四个儿子全都不学无术,成天只会吃喝玩乐,弄大了某家闺女的肚子就往你那儿送,你再送银子给人家当遮羞费,这叫穷?”
被点名的婶婆,脸色顿时变得好难看。
“还有你,叔叔,你好赌又好色,即使家中有贤妻,还是四处花天酒地,花大笔银子买首饰珠宝送给妓女,出天价只为了让一名清倌开苞,却没有钱帮助我们这些侄子?”
田福乐愈说愈生气,恨恨的瞪着脸色发白的姑丈,“至于你,你那几袋米袋里装的应该是黄金吧,不然怎么能买地又买楼?上个月甚至还有办法开出丰厚嫁妆,为的只是把好吃懒做、体态臃肿、见到男人只会咯咯傻笑的三个女儿嫁出去!”
田福乐直接又辛辣的言语令亲戚们脸上无光,完全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们的虚情假意我不需要,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是刻意穿得这么寒酸,表面上安慰我要节哀顺变,但你们根本就是担心我会带着弟妹缠着你们要钱!”
她冷冷的瞪视众人,“你们大可以放心,爹娘留给我们最大的财富就是为人要真诚,要懂得知足、惜福、感恩,绝不占人便宜!”
亲戚们面子挂不住,额头冷汗直冒,狼狈的落荒而逃,毕竟被一个小女娃儿“洗脸”洗得这么透彻,羞啊!
但在屋外的街坊邻居却不由得替田福乐担心起来,她将这一票烂亲戚得罪光了,日后该投靠谁去?
第1章(1)
太白城位于山西省太原西南,是许多南北行脚客商进行买卖时必经之城,城垣大略呈方形,共有四大坚实城门,四周有护城河,城门皆有蓝衣侍卫守着,城门外,还有水上人家。
这座太白城是东方家族历经百年的古老守城,但随着太白城商业繁荣后,前来定居的百姓日益增多,所以,以旧城为基础,向四周扩建新城,更在上一任城主东方庆广结江湖侠客,延揽多名人才成为其左右手后,从此开启昌盛新页,更多的士族、大地主移居到此,太白城遂成为北方安和乐利的大城。
终于到了!
田福乐低头看着脚下的立砖铺地,再抬头看着高耸的墩台城墙,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压抑心中的激动后,这才转头看向弟妹们,这段从太原北方往太白城的路程,若是坐车只要五天就能抵达,但他们却足足走了半个月。
弟妹们看来都疲累不堪,有的猛打呵欠、有的抱着扁扁的肚子、有的捶着酸痛的脚……她给大家一个鼓励的微笑,“已经到了,这次是真的了。”
几个弟妹倒也乖巧,用力的点点头。
毕竟这半个月来,他们都看到姊姊一路帮忙一些人家洗衣、煮饭,或是收割稻谷,为他们换来几颗馒头充饥和过夜的地方,每一回,她都是吃得最少的那一个,而且,为了怕食物无以为继,她做的干馍馍虽然还有几个带在身上,但她一直舍不得吃。
田福乐带着弟妹走进城门,看似坚定的她,其实内心也忐忑不安,担心太白城的城主东方烈,连见自己一面都不肯。
这一路走来,她已听闻不少他的事迹,除了北方霸主的响亮名号外,他还是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大人物,冷酷残佞、粗蛮霸气,专事人力中介,与广东、山陕、洞庭、江西商帮都有往来,人脉极广。
这样咤风云的男人愿意见她吗?
“哇~”弟妹们突如其来的赞叹声,陡地拉回她的思绪。
眼前所见与他们所住的小镇相比,着实热闹非凡,棋盘状的街道清洁有序,两旁店面商家、客栈、庙宇、茶行、酒楼林立,行人熙来攘往,还有几座素雅的石桥,桥下还有船只撑竿而过,甚至叫卖商品,一片富庶繁荣景象。
“哇,你这串肉粽不少啊,小姑娘。”
一名看起来利落干练的五十多岁妇女站在一家座无虚席的客栈门前,笑看着田福乐身后一个比一个矮小的男女娃儿。
田福乐明白她的意思,因为她规定弟妹们一定要一个牵着一个,谁也不许松开谁的手,所以看起来像串肉粽,但她不在意,大方的回以妇人一笑。
两鬓微白的陆映欣倒挺讶异,忍不住细细打量,这女孩有一双直率坚强的明眸,五官也很精致,眉清目秀,只可惜太瘦了,肤色也太黑,姑娘家该有的身材也没有,跟个竹片没两样!
“老不死,走了,东西买妥了。”
满发花白、还留着大胡须的谢颂从客栈里走出来,直接朝陆映欣喝一声。
由于他的两手皆拎了一大包东西,而且香味四溢,田福乐等八人都忍不住多吸了两口气,好似这样闻一闻,肚子就不会饿了。
风韵犹存的陆映欣一看就是个强悍的女子,她狠狠的回瞪他一眼,“不叫我『老不死』会怎样!你这糟老头!”
虽然对夫君凶巴巴的,但陆映欣却从他手上拎走一只烤鸡要给田福乐,“你把这拿去,和弟妹一起吃一点吧,我听到好几个小鬼头的肚子都在咕噜咕噜叫呢。”
田福乐眼眶微红,但她忍住了,忙摇手,“不用了,谢谢伯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