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观奕回视她,她脸色偏白,像吹弹可破似的,薄透的肌肤底下细小的血管隐隐可见,清秀的眉眼唇鼻,看起来稚嫩可欺。她巴结地笑着,眉弯眼弯,甜得腻人的笑容在他眼前化成蜜汁。
她是个讨人喜欢的姑娘,但他不允许自己动情。
“我很忙。”他拒绝她,不留半分情面。
“这样啊。”她扁嘴失望,然而失望归失望,这又不是阿观的错,都是师傅们把阿观逼得太紧了。
她拉住阿观的大手,想起爹爹说,再过两年,如果她愿意的话,就让阿观当他们的女婿,她自然是乐意的,而阿观……她的脸泛起两抹飞霞,腼腆娇羞。他也乐意吧?
“不然,我让阿福做菜,中午我们一起吃饭好不好?阿福的烧鸭是一流的。”
说话间,她发现采鸳正看着阿观,转头向阿观采去,发现阿观也回视着采鸳,她猛然地想起,是她不好,难怪阿观要气她了。
采鸳是她的贴身婢女,而刚刚她却让采鸳做了件傻事情。
她拉住婢女,笑得毫无心机。
“采鸳对不住,我没想那么多,只担心鸟妈妈被大鹰叼走,小鸟一定活不成,才会让你爬树摘鸟巢……害你受惊了。”
“小姐,别这样说,是采鸳没用,没能把小鸟救下来。”她低头,诚惶诚恐。
李若予捧起坠在地上的鸟窝。里面的鸟蛋全碎了,终究没救成,阿观肯定又要说她多此一举!但无所谓啦,反正阿观一向看不起她的无聊善心。
她不笨,当然知道采鸳喜欢阿观,毕竟阿观那么厉害,人人都爱他,但她才不管呢,只要阿观喜欢她就行了。
想到这个,她又想起年前的事。那次,她在人行罕至的后院发现采鸳倒在阿观怀里哭泣,她难过得不得了,以为采鸳喜欢阿观、阿观喜欢采鸳,她反而变成挡在中间的第三人,于是她把自己关在房里、足不出户,彻底避开阿观。
厉叔叔发现不对劲,找上她深谈,好半天,她红了眼眶告诉厉叔叔,阿观喜欢的是采鸳,就算她是小姐,也不要夺人所爱。
厉叔叔恍然大悟,笑着说她误解。他说采鸳的模样同阿观的妹子相似,阿观是用爱护妹妹的心情在疼爱采鸳,他还细细叮咛,这事儿千万不能让爹爹知道,她爹可容不下一个会让女儿哭泣的男人,如果让两个爱她的男人打架,她肯定要更难过了。
她后来破涕为笑,因为厉叔叔说的那句话——两个爱她的男人。爹爹肯定是爱她的,那么阿观也爱她喽,人人都说当局者迷,偏偏她迷糊得比谁厉害,连厉叔叔都看出来的事,她还要胡乱猜疑。
这事她当然没让爹爹知晓,她明白爹爹是爱屋及乌,若不是因为她,他怎么积极栽培阿观,让他习文学武,成为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后来再出房间时,阿观主动对她微笑。
不爱笑的阿观对她笑呢,她高兴得快要飞上天,拉起他的手,绕着他又唱又跳舞,惹得爹爹也畅怀大乐,她最爱这样了,爱所有人都开心快乐。
“采鸳,你先进屋里好不?我马上回去。”她有私密话对阿观说。
“是,小姐。”
采鸳离开后,李若予轻扯周观奕的袖子,小心翼翼道:“你看见喽,我有跟采鸳说对不住,我没有仗势欺人。”
她最怕阿观说她是大小姐,却不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叫做越描越黑。
“做都做了的事,何必抱歉。”冷冷的音调不带分毫情绪。
他偏要刁难她,他就是喜欢欺负她,喜欢看她阳光璀璨的双眼瞬地沉下,然后微微地嘟起嘴巴。真不明白,为什么有人情绪可以表现得这么明显?快乐要人知、难受要人知,不懂得戴上面具,同人保持距离。“你还在生气哦?不要气啦,生气会长白头发。不然,我跟你保证,我发誓再也不会有下一回,因为我知道采鸳是你看重的人。”她透亮的眸子望进他眼底,干净得让人不舍污染。
周观奕眉头皱起,淡定无波的脸上掀起一丝嫌恶。“我和她没怎样,你不必胡乱忖度。”
“我没说什么啊,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呢?知道他看重的人,她定会好好保护吗?这话太矫情了,他必然听不下去。
“算了,没事。总之你别生气就好。”
她的嘴笨,老是和自己的心接不上边,扭着帕子,她真希望自己再聪明一点。
看她那副无辜模样,谁有办法同她生气?叹气,他缓下严厉表情。“没事就回屋里待着,别吹风又咳了。”
话一出口,周观奕立刻提醒自己,这是不对的,他必须讨厌她,就算再可爱都要讨厌,因为她的爹爹叫做李温恪,是他仇恨的人。
他痛恨她出生肮脏,却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他厌恶她单纯的信任与天真,他憎恨她的善良,李温恪不应该生出这样的女儿,所以他发誓,终有一天,要把她变成和自己一样,阴沉晦暗、满心仇恨。
“阿观,你是在关心我吗?”
她笑得满面春风,方才的阴霾在瞬间消除,这是她的性子,记仇记不了片刻。
她明白谁待她好、谁带她坏,却宁愿不计较别人的恶,只想着待每个人都好,她总说,只要心思是好的,待她坏的人早晚会明白,她心无恶念。
他没回应,淡淡扫她一眼。
不想说话?没关系,她明白他的关心就好。
小小的掌心贴上他的,两手合掌,把他的大手包裹在里面,他的手总是冰冰冷冷,但还是没关系,她愿意替他添温。
“阿观,明日我要去庙里布施,你去不去?”她眉梢的笑意张扬。
每个月她都会领着家丁到庙里放粮给贫苦百姓,每到这天,阿观会心甘情愿随她出门,没人看出其中的奥妙,只有她清楚,冷冷的阿观心底包覆着不教人知的善良。
“我去。”
“约好喽。”说完,李若予转身回房,但跑没两步顿了下,又折回来,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语,“阿观,我知道在你冷漠的外表下,有一副善良的好心肠。”
语毕,她飞快地在他颊边印上一吻,红着脸奔回自己屋里。
好心肠?
心动了一下,粗粗的指尖碰上她吻过的地方,那里有残留的温度,暖暖地,温出他一个不自觉的笑脸。
他不是不明白她的好,他比谁都清楚,男人的仇恨殃及池鱼,她无可选择地成为他们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他不是阿观或周观奕,他真正的名字叫做宇文骥,是当今皇三子赵铎的表哥、皇后的亲外孙,那年为铲除皇后娘家势力,李温恪设下瞒天大计,以叛国为名,除去宇文一族。
如今,他能存活下来,不是凭恃着好运气,而是一群人用命换来的,他必须复仇,必须对宇文家族的三百多条人命,和为宇文家尽忠的无数死士负责。
既然义无反顾地走向复仇之路,他就无权放任感情,他明白这条路有多危险艰辛,因为李温恪不是他唯一的仇敌,他要做的不仅仅是铲除李温恪的势力,他还要拔除满朝污吏贪官,和那个坐在皇位上却纸醉金迷的皇帝,赵义庭。
自他改名换姓出现在李若予面前那刻起,就是一连串计谋的开启。
他们知道李温恪有个一出生就带了寒毒的女儿,知道他有多么宠爱这个掌上明珠,也清楚李若予性格软弱却善良天真,以及她什么时候会出宰相府,探望小时候的乳娘。
事情比计划中更顺利,在他之前,厉屺天进入宰相府,成为李温恪的心腹;在他之后,张文良变成宰相府的总管,莫礼筹成了宰相府的侍卫长……他们的势力逐渐地渗入宰相府,复仇之日不再遥不可及。
只是那个被利用的女孩,还傻傻地快乐着、幸福着、她无忧的笑容常在无意间触上他紊乱的胸口,带给他措手不及的感动。
矛盾僵持着,他额际鼓跳,胸口起伏与略微急促的鼻息相应,他眼神晦暗,瞳火明明灭灭的闪着,一抹疼痛的感觉钻入心房,他知道因何而痛,但,他不允许这种感觉存在。
仰高下巴,他压抑胸口疼痛,转身进书房,面对李温恪,他还有一场戏要演。
第1章(2)
花梨木仙桌上的百合香燃着,缕缕薄烟轻轻拂来,淡淡的香气沁人鼻息,让人舒坦。
宇文骥坐在床前,凝视着李若予沉睡的五官。她的容颜端庄秀丽,但称不上美艳,苍白的面色,素日里,连胭脂也遮掩不了。
她有病,打娘胎里带来的病。从小到大,看过的大夫,用过的药不计其数,她常笑说:“我花在看病上的银子,怕是足够养活一村子人了。”
说得简单,什么养活一村子人,她的病可以让军队打一年仗,养活两省灾民。
由此可见,李温恪是个多么贪婪的宰相,他掏空国库,有钱让女儿吃那些古里古怪的药,却让朝廷拿不出银子,害八万大军因为饥饿灭于大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