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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坏人!坏人!全是坏人!

  他和一天到晚顶着别人脸皮在外作恶的郎三变一样坏!

  她舌头像是僵了,无法说话,怔怔地看他在郎三变身上种毒。

  种毒啊……他除懂得种山参外,原来也会种毒……

  他的声音好听依旧,低幽幽回荡,钻进她耳里——

  “纯君,这是毒茄参加蔓萝,再加番红药的粉末,我以气逼入,毒自会游走在他任脉二十四穴,以及督脉的二十八穴。我手法很好,中毒者很难即刻死去,一开始仅是力不从心,跟着任督二脉会疼痛搔痒,一日较一日加剧,那搔痛感听说比挖心剜骨还痛,如此痛上三个月,痛到他不成人形、痛到没力气哭天喊地,你说好不好?”

  他表面上说给她听,其实是说给郎三变听。

  她忘记自己有无答话,事实上,她那一晚是如何走出藏书阁、回到寝房,脑中半点记忆也没有。待清醒过来时,外头天已大亮,她人是裹着棉被蜷在榻上的,颊面犹有泪痕,可她不记得自己何时哭过。

  学老人坐在茅屋前的土夯上,此时月明星稀,她一口口饮着酒,每口都喝得少少的,但一直喝,没停过,像是不把一整瓮酒灌光绝不罢休。

  这一整日,她仿佛若无其事,做该做的事,学该学的东西,甚至和婆婆邝红萼一起接待几位登门造访的武林人士。

  堂上谈起的话题自是以郎三变为主,邝红萼笑着要众人安心,说她山人自有妙法,必能让郎三变乖乖吐实,寻到以往落入他手中的那几名孩童和少年,不管是生是死,都将有个结果。

  她听着他们说,忽又顿悟,连婆婆也跟邝莲森一块儿瞒她。

  邝莲森武艺高绝,当娘的岂有不知之理?

  奇怪的是,她对婆婆竟生不出多大恼恨,尤其晚膳时候,婆婆还拉着她的手,当着邝莲森的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你们小俩口别吵架,别这样紧绷着不说话,千错万错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谁教我没把儿子教好,纯君啊……若你心里仍气,娘任你罚,你想要什么,娘都给你。莲森行事如此不入流,我也心痛得很,你要是也对娘绷着脸,我可不要活了呀……”

  她安纯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别人对她使软。别人一软,她也硬不起来,心里委屈,只会红着眼眶猛摇头。

  勉强撑过晚膳,她便晃进地窖里挖酒出来,独自走过水杉林来寻酒伴。

  今夜,她啥话也没说,跟以往对着老人碎碎念的模样全然不同,她只是安静喝酒,而谢老爹这回没阻她,也没陪她喝,仍是坐在门前土夯上,嘴里叼着烟杆子,手中忙着那一把竹条,那玩意儿隐约瞧得出模样了,像是一把伞骨子,他慢条斯理整弄着。

  屋里透出的灯火照着他们的背,细细月光落在他们身前。

  有人从林子里走出,地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投进安纯君低垂的眸线内。

  她倏地抬头,瞪着笔直走来的邝莲森,后者面庞沉静,淡淡迎视她。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周遭气流大波动,林子里无端端吹来一阵风,谢老爹却恍若未觉,迳自做着手工,眉毛动也没动一下。

  “夜深,该回去了。”邝莲森徐静道。

  安纯君一向很乖、很听话,但平时越好相处、越没脾气的人一旦被惹恼,发起倔来,简直比十头倔驴还难摆平,根本是“拉着不走,打还倒退”,不让她发完气,谁来劝都没用。

  “哼!”不理人,她再灌一口酒。

  觑见她喝酒的那股子蛮劲,邝莲森眉峰微蹙,又道:“谢老爹也该歇息,你不走,要他老人家陪你到天亮吗?”

  这一招戳到她软肋。

  安纯君瞥向身旁聋哑老人,恰见对方隐了个呵欠,她拉拉老人家衣袖,做了几个简单手势,表示自己要走了,明儿个得空还会来。

  她起身就走,还不忘抱着酒瓮,经过邝莲森身边时,瞧也不瞧他一眼。

  邝莲森怔了一怔,心里挺不是滋味。他被妻子干晾在一旁,装聋作哑的飞燕大侠似乎颇同情他,只是那双湛光的老眼很有幸灾乐祸的神气。

  他转身追进林子,跟着前面那抹纤细人儿,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亦快,始终尾随,不发一语。

  安纯君被跟得一肚子火,走了一段,她干脆停下脚步,想开口骂人,突然记起自己正在“不理他”、“不看他”、“不跟他要好”中,遂重重咬牙,把冲至舌尖的话吞回去,抱高酒瓮又猛灌好几口。

  “不要喝了。”男人语调冷飕飕。

  喝喝喝,我偏要喝!

  “你什么时候变酒鬼了?”明显忍气。

  我一直都是,只是你不知道!瞧,我也唬到你了!再喝再喝,好酒沉瓮底!

  砰!哗啦啦——

  她捧在手里的酒瓮被一颗小石子弹破,尚余一小半的酒汁全泻将出来,弄得她脸湿、手湿,整片前襟全湿!

  “邝莲森!”安纯君不敢置信地瞠圆眼,车转回身怒瞪始作俑者,火气高涨。“你……你……简直坏透了!大坏蛋!大恶人!可恶透顶!”没什么骂人的经验,能派得上用场的词汇少得可怜。

  “终于肯理我了?”他脸色很难看,力持的沉静尽毁。

  幽幽林间月光稀微,两人就这么对峙。

  瞅着面前那张气鼓鼓的小脸,邝莲森暗想,当年因安小虎而起的冲突与这一次相比,根本小巫见大巫。

  他晓得她会生气,但气到不理人、对他采视而不见的路法,而且只针对他,不良娘亲竟两下轻易就脱身,这实在让他……很不平衡。

  “我、我……我不跟你说话!”安纯君掉头又要走。

  “你说过的话想食言吗?”他喊住她。“你说你不会不理我。”

  “我惹你生气,欺负你,让你不痛快了,你会不理我吗?”

  “我不理你,你会很难受吗?”

  “会。”

  “那我就理你,不让你难受。”

  他不提便罢,这一提,当真火上添油,也或者他是有意这么说,激得纯君瞬间像颗热烫铁镬里的爆豆,噼哩啪啦炸开。

  她火速冲回他面前,抡起拳头便打,抬起腿便踢,直往他身上招呼。

  “你还说?你还敢提?可恶!可恶!你故意挖个洞要我跳,要我困在自个儿的承诺里!食言的是小狗吗?对啊!我就当小狗,我爱当小狗,我乐意!我就食言!我就食言!”她练过拳脚功夫,此时处在盛怒中,力道着实不轻,拳拳捶打在邝莲森胸膛上。

  他不动如山,由着她泄忿。

  有几下挥中下颚,打破他嘴角,他双眉皱也没皱,仅垂目盯紧她带泪的脸容。

  “你骗我!一直骗我!难怪一扯到飞燕大侠,你动不动就岔开话题!难怪飞燕大侠下巴干干净净、没留胡须!难怪飞燕大侠身上嗅得到你的气味!难怪飞燕大侠一双眼跟你生得那么相似!难怪你身手如此利落,能把翻倒的一篮子鸡蛋全救起!”拳打加脚踢,她把他当成练武的木桩,边揍边哭边嚷。

  “混蛋!坏蛋!臭鸡蛋!什么欲练轻功先练气?什么七七四十九天……你满肚子坏水!”一口气没提上来,她眼前一花,酒气冲脑,身子蓦地瘫软。

  邝莲森及时搂住她,让她贴靠着他喘息。

  幽暗中,她脸色苍白得教人心惊。

  “纯君,休息一会儿,若还想揍我,等会儿有力气再揍。”

  “呜呜呜……你骗我,你扮成飞燕大侠骗我,可恶……”

  他叹气。“我从未说过自己是飞燕大侠。难道缠头蒙面的黑衣客就一定是飞燕大侠吗?”

  “你还狡辩!我喊你飞燕大侠,你也没否认!”

  意识稍稍回稳,她抬头瞪他,近近一瞧,见他唇瓣渗血,心随即一拧。

  她想起适才暴冲的举动,从不知自己会失控到如此地步,她打他、捶他、踢他,拿他当仇人对待,他能闪能挡,却由着她拳打脚踢施暴……哼!以为使苦肉计就天下太平了吗?她、她……可恶!她偏偏吃这一套啊!可恶!可恶!

  心觉得疼,又觉不甘愿,她不想随他搓圆揉扁。

  深吸口气,她调开眼。“你放开我,我、我不想再跟你说话。”

  闻言,邝莲森俊脸一变,语气略急。“纯君,你听我说——”

  “我不要听!”她孩子气地捂住两边耳朵。他口才太好,说话很动听,她受不住他猛攻的,一听下去她心就软了。她还不要理他,她情愿当小狗,还要气很久才甘心!

  “纯君,看着我。”他沉声要求。

  “我不要看!”连眼睛也闭起,闭得紧紧的。

  泪挂香腮,羽睫颤颤,她一闭眼,模样更可怜。

  邝莲森内心既急又恼,对她既爱又怜。

  他一时间莫可奈何,左胸鼓动,遂抱住她俯首就吻。

  这不是轻怜蜜意的诱哄之吻,而是带有火气的欲念,安纯君一惊,眸子大张,双手双脚又打又踢,在他怀里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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