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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如其所言,伴君如伴虎,深受宠赖时,权力地位金钱,唾手可得;一旦失宠失势,一言一行,皆被视为悖逆。官场斗争,适者生,不适者忘,尤其是派系选择,选对了边,先王驾崩,仍有后主扶攀;选错了边,先王甍逝,后主大举清君侧,曾经不敬于他的老臣首当其冲,再由自己亲信补上,虽未改朝换代,宫闱之中,已然变天。

  近年来的东宫之争,迫使众大臣变态支持,正宫皇后年逾五十,唯一所产皇子夭折,此后未再受孕,其余嫔妃共产皇子数十名,真正成气候的,却是春,夏两妃所生之子。

  两位皇子颇受君王喜爱,夏妃之子年方十五,个性沉稳早熟,虽不若春妃之子口舌伶俐,妙语连珠,但也较其更具王者风范,两子年岁相仿,皆有太子赢面,大臣各有拥戴,几乎是清清楚楚分割为春,夏两派。

  翁忠贤便是拥夏派的发起者,夏妃父亲是提携他踏进官场的知遇恩师,有着深海似的宽阔情义在,加上夏妃婉约娴静,夏妃之子懂事淳良,若他日登上帝位,亦是百姓之福。

  岂料一盘布好的棋,输了,输的凄凄惨惨。

  宫廷里的战争,最重要的关键,是君王宠爱,得势的美人,只消在君王耳畔撒娇轻嗲,君王魂儿便先去掉一半,床底间的勾心斗角,比的是谁能将君王伺候得龙心大悦,对你言听计从。

  比狐媚,夏妃不如春妃。

  比魅惑,春妃主动为君王吸纳更多更多年轻女官,把自己心腹安插在君王床上。

  比嫁祸,夏妃更是远远自叹弗如。

  春妃及其心腹女官在君王耳边,每日一点一滴污蔑夏妃,刚开始是些芝麻绿豆大的妇人小事,君王认为是美人争宠的小手段,不以为意,然而那些枕边细语,却是本能地记在心头。接着春妃编造的谎越来越严重,暗喻夏妃不贞,夏妃之子恃宠而骄,夏妃族亲对皇室不敬,夏妃心存不良……滴水穿石的后果,造就今时今日的全盘皆输。

  失势的夏妃,连带当日拜她所赐而鸡犬升天的族亲,尽数被铲除殆尽,这类宫闱之事,千百年来重复上演,帝妃之间的自相残杀,总是胜者笑,败者哭。

  “春妃赶尽杀绝,只要是以前没站在她同一方的人马,她一个也不容,巧王亦确定立为东宫太子,她的权势更胜过往,她视为眼中钉的夏妃,让她假传圣旨处死,连采王都不放过,我是拼了老命,才护住采王夜逃而出,夏妃最终的遗愿,无论如何都得为她办到……”翁忠贤娓娓述说。

  戏曲里,这样的血腥残杀,百演不厌,恶妃欺压善妃,杀人如杀蚁,随随便便就是上千条人命陪葬,而发展呢,则会有一名皇子安然逃出,然后忍辱负重,数年之后,绝地大反攻,夺回失去的一切,在众民爱戴下,重登皇位,从此国泰民安,迈入另一个强悍盛世。

  现实里,确实有个皇子,牺牲著许许多多的性命,保全他一人。

  藏于黑暗中人影,在翁忠贤道出那些话时,发出一声闷哼,像是腹部挨中一拳的痛吟。

  “就是他吗?”当铺老板努努暗处,翁忠贤颔首,当铺老板又问:“你要我怎么帮你?”

  “让他留在这里,从此隐姓埋名,忘掉过去一切,当个寻常人……”

  “呀?没有要复仇雪恨吗?”当铺老板颇吃惊,他还以为会从翁忠贤口中听到滔滔不绝的长篇激昂,没料到会得到如此云淡风轻的回答。

  翁忠贤摇头,“夏妃希望……她的孩子平平安安就好。”而且这份仇恨应该如何计算?若没有君王默许,春妃如何放肆至斯?难不成,要采王将亲生父亲视为死敌,一并列入寻仇对象吗?

  “这当然没问题,我严家不差一副碗筷,只要他不嫌弃我们粗茶淡饭。”当铺老板真诚说着。

  翁忠贤欣慰地红了眼眶,只能握住老友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千万的感谢,无语凝咽。

  第1章(2)

  良久,当铺老板关怀问:“你呢?不准备一块儿留下来吗?我严家上上下下口风甚紧,要保你平安并非难事。”

  翁忠贤摇头:“不了,我要赶往西边,引走追兵。”

  “忠贤兄……”当铺老板深知,他那番话的涵义,便是送死。

  “只求严弟代替我,守住夏妃唯一命脉,不枉费每一位以生命相搏,护著皇子逃出生天的人们苦心。”皇子的性命,是许多许多人护卫而来,若最后仍是保不住皇子,那些忠心耿耿的士兵、宫女,付出的宝贵生命,便等同白费掉了……

  “你这一走,嫂子与武威可都安顿妥当?武威是翁忠贤的独子。发生这等大事,翁府定也手忙脚乱,不知所措。

  “红叶她……先走一步了,武威则代替采王,留在鸾凤宫内,与夏妃……”翁忠贤话没说齐,当铺老板即刻明白。

  翁忠贤以己子换彼子,狸猫换太子,救出采王,而翁家独子沦为替死鬼。

  “我怕武威面貌瞒不过春妃派来的眼线,所以,要他自毁面容,再假冒采王遇刺假象,武威年与皇子相仿,身形神似……”思及爱子下场,翁忠贤亦忍不住鼻酸,夏妃受白绫绞杀,假采王又怎能幸免?

  他不敢深思武威的尸身若被发觉并非采王本人,会落得何等惨况,兴许是五马分尸,兴许是曝尸腐烂,兴许是鞭尸羞辱……

  当铺老板不知能说什么安慰之辞,只能静默暗叹,翁忠贤清楚此刻不宜浸淫悲伤太久,他清清哽咽的喉,大掌抹抹一夕间苍老不少的面容,恢复了平静:“观在的追兵似乎仍不清楚我带走皇子,怛我害怕武威之事瞒不过,万一春妃知道皇子没事,定会大派兵马追杀,他们万万提想到,我将皇子藏在当铺中,他们届时若察觉掉包,也只会追上我这个老家伙。”翁忠贤娓娓道来,忠肝义胆,教人动容。

  “忠贤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保护皇子,他在严家当铺里,安全无虐。”当铺老板拍胸担保。

  “有严弟的保证,我就安心了。”翁忠贤转身,步往藏于黑暗中的少年,屈膝跪下:“皇子,皇家姓氏不能再用,从今天起,您必须改名换姓,抛下往昔所有,一如您磕别夏妃时,应允她的承诺。”

  “……全由翁大人作王。”少年粗哑的嗓,是失去孩童童稚的稚嫩,又不及大人成熟稳健的青涩,正值男孩成为男人的过渡时期。

  “不彷保留夏妃的姓,但不宜单姓夏,此时风声鹤唳,若朝廷以姓氏为蛛丝马迹,寻成下来也会惹上麻烦,就改姓夏侯吧。”当铺老板在一旁提供意见。

  “如此甚好。”翁忠贤同意,少年则没有表达意见。

  “至于名嘛……”当铺老板努力苦思。

  “武威。”

  开口的既非翁忠贤,抑非当铺老板,而是皇子。

  “武威代我死,由我代武威生,不必避讳吉不吉祥,晦不晦气,就叫武威吧。”少年缓缓解下黑披风,微暗烛火下,露出一张眉目深刻的年轻容貌,连日以来的遭遇,让他双颊略显消瘦,点点青髭散布在颚缘,有些落魄、有些狼狈,却无损眸光坚毅。

  “这……这样好吗?”翁忠贤迟疑。“武威”二字,教他心扉刺痛,要皇子捡拾它们去用,总觉不妥,毕竟……姓名的主人已殁,多少带点忌讳。

  “翁大人,别说了。”少年不容劝说地阻止翁忠贤说下去,翁忠贤虽动了唇瓣,未了,也只能抿唇不语。

  屋里的静默,维持了半晌,少年的声音,打破一室沉寂:“之前的名与姓、之前的人生、之前的目忆,我都不要了。从此刻起,只有\'夏侯武威\',只剩\'夏侯武威\'……”

  夏侯武威。

  这个名字提醒著他,他的存活,是牺牲多少性命才得以换来,他的脚下,沾染多少鲜血,踩过多少尸体,越是忠诚的,越是最先倒下,一具叠一具,堆积出他的一条生路,母妃要他跪在她面前立誓,他会活下去,即便是苟延残喘、褴褛乞讨,也要活下去。

  他是夏侯武威,他将以这个身分,活下去。

  往事重忆,仍教人吁叹惋惜。

  夏侯武威肩靠床柱,眉心一抹疼痛,十五岁的自己,仿佛正站在眼前,说著“之前的名与姓、之前的人生、之前的回忆,我都不要了……”的字字坚决。

  仔细算算,从夏侯武威存在于世之日起,迄今也漫十三年,几乎快要追赶过他十五年的皇子人生。

  偶尔,他仍是不习惯被兄弟们喊著“武威”,时常不察他们正在叫他,好几次等到尉迟义大掌又“巴”到他后脑勺,他才会醒悟过来,“武威”正是指他。

  而蜷曲在床上,被男人彻底宠爱过的俏人儿,严尽欢,也在那时,出现于他生命之中,稚气可爱的模样,讨人喜欢,没有谁见到这般精致粉嫩的小娃娃会不喜爱她,儿时的她,被抱在她爹怀里,真的好可爱,嫩嫩的、软软的,童嗓又甜又憨,一笑虽不至于倾城,亦足以倾倒疼宠她几乎快上了天的严家老板,长大后,她更是转变成绝艳俏娇娃,美丽与清妍并存,稍稍妆点过后,永远都是众人目光凝聚的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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