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爷不肯多说,只是摇头,勉为其难地说:“算了算了,我就帮你这个忙,上黄莺楼去一趟。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只尝试这一次,若不成功,你就给我死心,不许再纠缠下去。要不然让吸血鬼缠上了,一辈子没完没了。”
“多谢七王爷。”羊大任起身,长揖到地,深深谢过,“只要七王爷出马一定没问题的,那就有劳王爷了。”
***
三天之后,七王爷陪同羊大任,重新回到黄莺楼,登门拜访。
因为消息早已传到黄莺楼,所以里头可是开最豪华的花厅迎宾,来伺候的丫头们个个利落又贴心,极尽巴结之能事,伺候得客人无微不至。但整个厅内的气氛相当诡异,弥漫着山雨欲来的阴霾。
兰姨特别打扮过了,珠翠耀目,粉妆鲜丽,虽上了年纪,依然可以遥想当年的照人容光。她看着七王爷进来时,那脸上的表情又是得意,又是轻蔑,笑得几乎要合不拢嘴。
“王爷贵人踏贱地,真是黄莺楼的荣幸。”兰姨亲自为两位客人斟了酒,“一点薄酒不成敬意,两位大爷别客气,请用吧!”
七王爷满肚子不高兴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王爷别喝得这么急,慢慢喝吧,小心醉了,不好谈正事。”兰姨掩嘴轻笑,“今儿个来,是帮羊大人求亲来的?”
她把“求”那个字说得特别响亮,七王爷的脸更黑了。
风水轮流转,他真的有这么一天,要回来求她?兰姨脸上那股子得意啊,真是笔墨难以形容。就像是抓到老鼠的猫,不好好折磨一下,怎能出她多年来心头一股怨气?
“我说嘛,羊大人这等才情地位,要娶我们小玉,自然得让有头有脸的人出面说媒才是。没想到还真的请到了七王爷,愿意纡尊降贵到我们歌楼——”
“你这女人,废话没完没了。”七王爷按捺不住,虎着一张脸,粗声开骂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要什么条件尽管开出来,别再拐弯抹角了。”
“哎呀呀,这么凶做什么呢?我可没见过来求人的态度这么高傲!”兰姨掩嘴甜笑起来,笑容十分可怖。
眼看着还没开始谈,气氛就要整个搞僵掉,羊大任不慌不忙出声:“兰姨既然知道我们今日是来求亲的,那就好办了。照兰姨之前开出的条件,十万两的银票,我已经带来——”
“十万两?!你真要付这冤枉钱?”七王爷选在这时候又炸起来,转头怒骂羊大任:“我不是说了,别让她予取予求吗?让我出面说媒还不够?”
“不够,自然不够!”兰姨突然变脸,厉声道:“我不但要银子,要你亲自上门来求,还要你现在就跪在我跟前,为你多年前的负心道歉忏悔,求我原谅!”
“你做梦!”七王爷拍桌而起,“我就知道你是借题发挥,乘机为难。不过就是区区歌伎罢了,有什么了不起?沿河全是歌楼、妓院和酒家,姑娘到处都是,黄莺楼有什么好希罕的?羊大任,给我走!”
“哦,是吗?不希罕?”兰姨冷冷笑道:“难道七王爷忘了当年令公子雁永涛迷恋的,也正是我们黄莺楼的琴伎小梅?”
“那又如何?都是过去的蠢事,何必多提?”
兰姨可是等了多年才等到这个机会,她睥睨地望着七王爷,一字一句,清清楚楚地说:“那么王爷可知道,琴伎小梅曾生下一名女婴?”
没想到这句话让七王爷整个人僵住,宏亮流利的骂词也钝了,“你明明那时……告诉我说,那名琴伎小梅已经投河——”
“差一点儿就真投河了,是我救下来的。当年那名女婴也平安长大了,王爷不想看看长得像谁吗?她就是——”
连羊大任都震惊地望着兰姨,气氛正紧绷,谜底正要揭晓时一个沙哑的嗓音突然插进来,打断了兰姨的话。
“且慢,我有话说。”
门一开,现身的正是预先也收到消息的梅姊。她多年前哭坏的嗓子,此刻居然有镇场功效,一出声,花厅内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转头望向她。
随即,兰姨与七王爷同时爆出了疑问——
“你、你怎么来了?你想做什么?”兰姨大吃一惊。
“当年的事,你们最好给我解释清楚!什么女婴不女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七王爷也怒吼起来。
羊大任望着一室混乱,头也隐隐的痛了起来。
自己只不过是要娶心爱的女子,怎么会被卷进这么错综复杂的局面里?每个人都有过去,也都有怨气,但这些全与他无关呀!
“梅姊,小玉她……”
羊大任还没问完,兰姨尖锐的嗓音就刺穿众人的耳朵,“梅儿,你告诉他,小玉是谁留的种?你快告诉他!”
“说!给我说清楚!那小玉可是我儿的骨肉?此刻又在何处?”
“不,她不是。”在排山倒海般的质问中,梅姊坚定地说:“小玉是我的女儿,即将要嫁给羊大人为妻。除此之外,她没有别的身分。”
“你说什么……”
两老都傻了。
却有一个人笑了。那人,就是羊大任。
有梅姊这么一句话,他突然整个人醒了。一切纷扰纠葛,在那一瞬间,全成了无聊至极的小事。
小玉笑过他的读书人死脑筋,就这么开窍了。
何必执着一定要多风光迎娶?何必一定要所有人的同意与祝福?有的话当然最好,没有的话,难道要继续这样头痛下去?
他只是要娶小玉,就这么简单。再也不要分离,再也不想独自品尝相思的痛苦。而今日的他已经有能力,小玉也够坚强了。
只要小玉肯跟他走,他们便可以携手相伴,一定可以的。其它旁枝末节,谁关心呢?
转头,看见挤在花厅门口的丫头下人们全都睁大了眼往里头望。羊大任锁定了哑丫头紫音,问道:“小玉姑娘呢?在楼上?”
紫音点头,做了几个手势之后,羊大任转身大步往门口走去。
“等等,事情还没说完——”兰姨急着要阻止。
“你去吧,这儿有我。”梅姊回首,深深望了羊大任一眼,目光无限温和慈蔼,又带着点难言的心酸,“我把小玉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对她。”
“我一定会。”
关上厅门,里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质问与怒骂。羊大任脚步却无比轻快地离开了那一团错综复杂的混乱。
他是个普通读书人,当了个小官,这会儿,可要去使出浑身解数,诱拐京城第一歌伎与他私奔去啦!
***
第10章(2)
两个月后
“小玉——”
“不要叫我。”一张俏脸板得紧紧的,回话也硬邦邦的,相当不高兴。
“别生气了,你瞧外头天气多好,夕阳又美,我们出门去走走吧。”
“要走你自己走,走得越远越好。”依然很不愉快。
傍晚时分,书房的窗户开着,夏日南风徐徐,把交谈声轻送到窗外。经过的下人们听见了,都忍不住抿嘴微笑。
羊大人带着美得惊人的夫人回到蔺县,也两个月了。时不时就能听到他们这样的对话,大伙都习惯了。
说起来,他们羊大人也真有心,早已布置好了公馆,舒舒服服的,夫人一来就能入住;衣物镜箱之类的不用说了,连梳妆台、琴架、书架之类的都已经齐备,仿佛早就等着她这个女主人似的。
当蓝小玉第一回开口唱曲儿时,虽然只是短短几句,宛转动人的歌声却仿佛绕梁三日,深深触动人心。公馆里的下人们个个听得目瞪口呆,连大气都不敢出,这也才明白过来——原来,大人又不弹琴,对丝竹也不甚了解,但在书房之外还特别布置了琴房,就是因为这样啊!
他真的是准备好了,才回去京城的。分别的五年来,羊大任一直在努力,慢慢地,静静地构筑好了能让她栖息的家。虽然不似黄莺楼的豪华富丽,但也力求舒适温暖,煞费苦心。
——其心可感,但,他老毛病还是没改!什么都不与她商量,说走就走,连夜把她劫到蔺县来了!
蓝小玉真是气炸了。就连在蔺县办的小小喜宴上,都板着一张美艳绝伦的小脸,没给夫君好脸色看。令羊大任的手下们都很忐忑,总觉得县令大人似乎娶了个相当不好伺候的夫人。
但他们感情明明又很好。只要从衙门里回来,大人总是陪着夫人,形影不离。他读书、她弹琴,有时她整理曲谱时,他便在一旁帮忙,堪称琴瑟和鸣,如胶似漆。
可惜,时不时的,这位新科县令夫人就要闹脾气。她发火的原因很简单,每回也都是同一个理由:羊大任老把她当孩子,什么事都不让她担心,想要自己解决!
就像今日,办完了公回来,就看她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怎么逗都爱理不理的赌气貌,他怎么看怎么喜欢。
羊大任放下手中的书卷,缓步走到窗前她身边。忍不住伸手,轻轻抚摸她光滑柔嫩的脸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