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吩咐身旁的礼官后,转身走下含光门,坐上步舆,百官尾随在后。
忽然,海信又跑了回来,拦在步舆前方,气喘吁吁地喊道:“皇上,那常善公主还是不肯下轿,她说……要皇上亲自接迎!”
尾随在元狩步舆后的文武百官们听闻此言,一个个都气炸了。
“放肆!简直太放肆!”
“她连朝拜皇上都还不曾,就敢要皇上这样那样,还敢要求皇上亲自接迎,这常善公主连点礼数都不懂的吗?”
“如此嚣张傲慢、规矩礼数都不懂的公主,如何能进咱们天凤皇朝的后宫?皇上请三思,这份礼收不得呀!”
“让他们回去!皇上原封不动地退回这份礼,看他们还敢不敢嚣张!”
元狩的嘴角微微勾起,低声轻笑着。
他不知道这位常善公主到底是被骄宠得太过分还是故意虚张声势,他更好奇她那份非比寻常的自信心是从哪里来的?
这件事有趣的地方在于常善公主爱摆架子,把能摆的架子都摆全了,但偏偏元狩是个最不爱摆架子的皇帝,所以当他的文武百官急怒攻心、义愤填膺时,他心中的怒火连一丝丝都没有被激发。
“她贵为公主,再多的排场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元狩笑着走下步舆,踩上铺了红毡毯的御道,优雅地往停在含光门前的华丽轿舆走过去。
“皇上,这么做有损皇上威仪,万万不可!”
“皇上,这分明本末倒置!明明是龙纪皇朝有求于我国,不是咱们有求于他们呀!”
“有客自远方来,做主人的亲自相迎也应该。”
面对气急败坏的朝臣们,元狩的神情倒是一派轻松。
此时,坐在华丽轿舆内的应天禹等得有些紧张也有些心虚了,虽然她很坚持以出嫁而不是献礼的方式来到天凤皇朝,但是万一这份坚持惹恼了咸宁帝,一怒之下把他们全部轰回去,顺便丢一张反悔结盟的书表,岂不是糟糕透顶?
“嬷嬷,我看算了吧,不用坚持非要皇上接迎了。”
她悄悄掀起轿帘一角,对站在轿舆外的丑嬷嬷小声说道。
话刚说完,轿帘倏地被完全掀开来,一个灿金色的高大人影蓦地撞入她的眼底,她瞠圆了双眸,呆呆看着眼前如黄金铸就般闪闪发亮的男子。
她看见他的胸前、双肩、袖口都用金线和孔雀羽毛织绣着灿金色的团龙,而就在她发怔的同时,原本鸣奏的迎宾乐停止了,改奏起了“朝天子”。
应天禹深深抽息,这个年轻俊美、双眸清澈明亮的男子就是咸宁帝!
她的指尖不自觉地微微颤抖,这一个月来她想象过许多咸宁帝的样貌,然而亲眼所见后才发现与她心中所想的完全相反。
她以为他应该是壮硕粗犷的,没想到他身材纤瘦颀长;她以为他是严肃老成的,没想到他温柔尔雅;她以为他会是目下无人的,没想到他的双眸竟然如此的……天真无邪!
真是不可思议,一个已成年的男人,而且还是个当了八年皇帝的男人,怎么可能还会保有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眸?
在应天禹几乎是以一种震惊的情绪在打量着元狩的同时,元狩也迅速将她打量过了一回。
常善公主的天姿国色果然没有令人失望,尤其在刻意的精心打扮下,让她看起来更为明艳动人。
不过,元狩自小就是在充满美女的后宫里长大的,并不容易因为一个女人的容貌而心动倾倒,常善公主美是美,也还不至于让他看傻眼,倒是在掀开轿帘那一刻听见了她所说的话,让他看穿了她的虚张声势。
“常善公主,欢迎你来到天凤皇朝。”
他微笑地伸出手,等着接她下轿。
应天禹实在无法想象连说话都如此温柔动听的男人,竟会是国势强大到令邻国胆怯、无数小国臣服的天凤皇朝帝王。
她缓缓伸出手,轻轻放在元狩的掌心上,当一脚踩在厚厚的红毡毯上时,她高高地昂起头,感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怦怦剧跳。
双头凤钗在她高耸的云髻间高傲地伸展着,镶钻的金步摇垂在她的前额,闪耀着点点星光,白皙的脸蛋淡淡敷上一层胭脂,柔美得令人屏息,而最光彩炫目的是她身上那一袭用金线绣满凤凰的红色嫁衣,令站在红毯两侧的文武百官们一个个看得张口结舌,发出一片惊呼之声。
应天禹挺直了背脊,瞳眸中仿佛射出五彩的光芒,挑衅似地望向所有冷漠嘲弄的目光。
当所有人都认为她自骄自矜的神情既嚣张又不敬时,只有元狩知道她的双手颤抖成什么样子。
元狩轻轻握紧了她颤栗的指尖,深深凝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看穿了什么,只是没有说破。
第3章(1)
掌灯时分。
元狩靠着一堆软垫,右肘支在御案上,懒懒地撑着头。
“龙纪皇朝不是听说国库空虚了吗?居然还送了这么多礼来,何必打肿脸充胖子呢。”
他轻轻合上琳琅满目的礼单,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啜饮。
“龙纪皇朝想跟我朝交好,想必以为这样的笼络手段就会有效果。”礼官的口气几近轻蔑。
元狩淡瞟礼官一眼。
“收了这么多厚礼,我朝若不还礼也说不过去。”他提起笔,飞快写下几行字。“金、银、绸、缎、珍珠、玉石、茶叶、酒,多挑些稀有名贵的回礼,尽快办好,去吧。”
他盖下御印后,礼官立即捧起墨迹未干的圣谕,低着头退了出去。
海信这时捧着一只银方盘走了进来,盘中整齐地排列着五支牌签,每支牌签代表一个妃嫔,元狩翻了哪一支,当夜就由那一位嫔妃侍寝。
按照元狩以往的惯例,他几乎看都没有看那些牌签一眼就撤下去了,但是此时元狩看见原本的四支牌签新加进来了一支,上面写着『常善公主』,不禁想起应天禹那双闪着挑衅光芒的眼眸,还有被他握在手中时颤抖不已的冰凉手指,他的唇角微微泛起了笑意。
“皇上,今晚要召见常善公主吗?”海信轻声探问。
“不用。”元狩起身走到他专门用来作画的御案前,一边说道:“常善公主一路长途跋涉,今晚就让她好好歇息。”
“是。”海信捧着银盘正要退出去,元狩忽然叫住他。
“海信,给常善公主安排的玄微宫她还满意吗?”
海信想了想,摇摇头。“回皇上的话,常善公主并没有多说什么。”
“服侍她的宫女都安排好了吧?”他边说边把几日前还未完成的画作摊开来。
“是,八名宫女都已经叩见过常善公主了。”
“嗯,下去吧。”他漫不经心地挑选着画笔。
忽然,寝宫外传来一阵喧哗声,元狩微愕,抬头看了海信一眼。
“皇上,奴才去瞧瞧怎么回事?”
海信脸色微变,连忙转身走出去。
元狩疑惑地侧耳倾听,夜里十分寂静,喧哗声隐隐约约传进了他耳里,疑似是常善公主的说话声。
“……我真的有重要的事见皇上……”
这常善公主到底想干什么?刚到这里的第一晚就直奔他的寝宫,龙纪皇朝的公主们不会这么不守规矩吧?
他慢慢踱出寝宫,听见海信压低声音安抚着常善公主。
“皇上没有宣召,不能见公主,这是后宫的规矩,公主有什么事等明日一早奴才禀明皇上以后再说。”
“皇上现在就在里面,你只要进去跟他说一声不就行了吗?明明现在就能解决的事情呀!为什么非要等到明日?”
应天禹清脆的嗓音听起来十分愤怒,但更多的是惶然不安。
“这……这是后宫的规矩,皇上不是说见就能见的……”
“这我知道,我想见我的皇侄儿也总是吃闭门羹,可是今日不同,你给我的那些宫女们要把丑嬷嬷请到别的地方住,这可不行!今晚这事解决不了,本宫今晚就没办法睡了!”
应天禹比谁都清楚这些毫无人性的后宫规矩,在龙纪皇朝的后宫里她已经活得够窝囊、够狼狈了,好不容易离开了那个牢笼,她听丑嬷嬷的话要努力展开自己的新人生,不能再毫无尊严的活着。
岂知,才刚到天凤皇朝的第一夜,他们竟然就要把丑嬷嬷从她身边带走。
丑嬷嬷是她这辈子最亲的人,她可以什么都不要,绝对不能没有丑嬷嬷!
“到底是什么事情这么严重?”
元狩缓缓走出永夜宫,站在廊下温和地望着应天禹。
“你派来侍候我的八个宫女我可以一个都不要,只要把我的丑嬷嬷还给我!”
应天禹一见到元狩,立即情急地喊道。
元狩微讶地看着她,接着侧过脸看了海信一眼。
“你们把丑嬷嬷怎么了吗?”
海信连忙摇头。
“奴才只是将丑嬷嬷安置在玄微宫旁的一处仆婢居所,并不知道公主的反应会如此激烈。”
“丑嬷嬷从本宫一出生就服侍着我了,她从来都不是仆婢,怎么可以把她安置在仆婢居所?”应天禹焦灼地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