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浣儿只想跟大哥在一起。」
「将军府的生活可不是我这副将能比的,妳去了,只有好处。」
她扁扁嘴,不吱声。
他也不追问下去,半晌,她嗫嚅着出声了。
「浣儿不贪心,大哥给的,已经是最好的了。」
明明,他孙上陇不是那种爱听谄媚话语的人,明明,他真心希望浣儿可以过得更好,可为什么听到她这么说,一颗心整个都舒坦了起来?
这日,秋日晴云似火,亮得人睁不开眼,申浣浣踏进了让金钱树还有丁香花,绿荫簇簇合围的一幢独立小楼。
小楼独门院落,底层架空木桩,立在山坡岩石间,外面架成了平台回廊,青树欲滴的遮了小半庭院。
像是早就获悉他要回家,一对夫妻似的中年仆佣就等在门口处候着,直待见到马匹,连忙迎了出来。
「爷。」夫妻异口同声,恭敬地弯下腰。
「不是叫你们不用在外面等,我又不定时回来,夫妻俩找累吗?」把缰绳交给中年汉子,孙上陇只手抱着裹成小球般的申浣浣下马来。
被打扮成这样真的不是她想的,是某人人忧天的说路上风沙大,要是风邪入身划不来,结果一落地,重心不稳,歪着身子就去抱了马腿。
马儿处变不惊,嘶鸣了声,除了主人以外很显然对这小不点时不时的骚扰已经到了老僧入定的地步。
圆脸妇人笑了出来,赶紧弯腰替她撢去沙尘。
「这么标致的姑娘就是爷信里头提到的浣儿吗?」
喜欢这笑得和善的妇人,她马上举起短胖的小手自我介绍,「我是浣儿。」
「一点都不怕生,真讨人喜欢。」她这个性,可以补主子简言少语冷淡的性情吧?
「妳还怕别人不认得妳吗?在湘城的一个半月,妳都快变成军营里的小霸王了。」孙上陇羞她。
「哪有……」申浣浣嘟起了小嘴。
欸,主子这是在跟小小姐斗嘴吗?
夫妻俩互看了一眼。这新鲜啊。
「浣儿,我同妳说,梅花嫂还有静山叔是家里的管家,以后大哥不在家的时候就由他们两人照顾妳,知道吗?」
她嫣然一笑,规矩的行了个礼,「梅姨、静叔。」
「好小姐,我们只是下人,妳不用对我们行礼的。」梅花腼觍的挥手。
「先进去再说吧。」孙上陇率先进门,没忘拉住申浣浣的小手。
她的脚步有些不确定。
「怎么?」
申浣浣咽了咽口水,小儿般的软哝里有着浓浓的彷徨。「这里……真的是浣儿的家吗?」
「嗯,以后,以后……一辈子都是,让浣儿住到不想住为止。」
她拉紧孙上陇的手,虽然这时的她尽管多么的努力也还只能抓紧他两根指头。
「一辈子?」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一辈子」这三个字,她不识字,却听懂了这三个字的慎重还有承诺。
「那,」她会不会太贪心?「梅姨、静叔也是家人?浣儿有哥哥,有梅姨、静叔,浣儿又有人爱了对吗?」
孙上陇怜惜的把她推到两个长者眼前,「妳可以自己问梅姨。」
他很自动的把自己降级,也喊起梅姨来了。
梅花的眼中已经有泪,她倾身去拥住那小小的人儿。「我多久以前就想要个孩子,爷,谢谢你。」
孙上陇不置一词,他摸上申浣浣的头。「那么回到家的时候要说什么?」
申浣浣摇头。
他笑得如少年天真。「要喊,我回来了!」
她有样学样,朝着门口处喊,「浣儿……我回来了!」
三个大人闻声皆哽咽。
她看看众人,看看大门,这时候才有了真实感,举步往那扇陌生的门里去。
「大人要先洗尘还是用膳?」梅花抹了泪,踩着大脚追上去。
汉子不同于他那热心聒噪的妻子,只安静的解着马匹上载运的包袱。
竹编的门开了又复拢上,绿荫寂寂,这一切看似没什么改变,但细细的闻着,可以嗅到风里带来了花的香甜气味……
第2章(1)
时光容易把人抛,不觉经年。
申浣浣在吊脚楼里一住就是六年。
今天一早,公鸡还没有叫她就起了床,梳洗打扮,很慎重的把刘海都用花油篦紧了,绾上双髻,再从髻心挑出长长的发丝,最后簪上庭院里摘来的雪拥蓝关,一身樱草绣花边的短衣打扮,脚踏镶兔毛的云底小靴,她在铜镜前转了一圈。虽然离小蛮腰、迷人俏臀还有那么一点距离,不过,好久不见的大哥会发现她长大了吧?
她的肌肤没有平常姑娘家的雪白,可是小麦的颜色、一双流动着莹莹光华的眸子,弯弯眉,大大眼,粉粉红唇,嘴角深深的梨窝也是人见人爱。
轻盈的走出了自己的小院落,中间的天井放着两个大鱼缸,一树海棠,隔着月洞门和一架枝叶曲折连绵的豆棚那边,就是孙上陇的屋子。
他的房间不大,摆设也极为简单,但收拾得井井有条,这得归功每天起床后会上他房间来坐坐、发发小呆的申浣浣。
把屋子打理妥贴,等他回来也就住得舒适。
这几年,孙上陇忙得不可开交,不是四处剿匪征战,就是在衮州县城里忙着,留在家里的时间少得可怜。
也难怪他忙得分不开身,层层军功累升的他几个月前接到了朝廷的敕令,被封为云龙大将军,接替告老还乡的南平大将军。
皇帝敕封,他本来应该快马加鞭赶回京城的,不过他却不愿把时间浪费在这上头,于是上书皇帝,说边疆不可一日无首,敕封这种事从权就好。
当然他的作为又惹来爱面子的皇帝老大不高兴,偏生他就是还得靠这些人为他捍卫疆土,在臣子的劝解下,总算用八百里加急的文书把圣旨送来衮山城,当作完成了加封礼。
习惯凡事亲力亲为的孙上陇并没有因为冠上大将军的名号变得高高在上,他还是天色将亮未亮的时候就在校场上驰马点将,开始一天的军旅生活,要不就领着一批弟兄剿匪、平民乱。
他忙归忙,却也不让申浣浣清闲,请了文武师父,叮咛她要白天练武,晚上读书,至于琴棋书画,他不讲究,懂得皮毛就好。
怎么落差这么大?
那时大哥将她抱在大腿上,指着书房里一幅巨大的江山图,连绵的锦绣江山中的一点。
「这里是衮山城,除了镜江,三面环山,这乱世里,如果姑娘家没有一点自卫能力是很危险的,大哥是说如果,万一有那么一天我刚好顾不到妳,有武艺在身,妳起码可以自保。」
她懂。
爹娘横死的时候,如果她有功夫……那痛不会变成烙在骨子里永远也抹不去的遗憾。
这种遗憾一次就够了。往后,她不只要能护自己周全,她也要保护大哥。她不知道学武功会有多苦,可是她点头了,从最粗浅的拉筋开始,也不管都过了学武最好的年纪,每天一到晚上,筋骨痛得让她辗转反侧,冷汗直流,她却咬牙忍了过来,没喊过一声苦。
除了肉体上的折磨,所有的外功都必须配上心法才能成就修炼,武艺就不知要学到猴年马月了,孙上陇还给她请了认字的先生,夫子是本地的落第秀才,饱读诗书却与仕途无缘,灰心之余,让孙上陇请做西席。
申浣浣聪慧,三纲五常、四书五经、唐诗宋词很快就能琅琅上口,最后缠着夫子给她说游历,又后来夫子教无可教,只得把「三十六计」 说给她听,见她听得入了味,又给了她一本《李卫公问对》
也是误打误撞,总之,她不再去烦有点江郎才尽的夫子,对深奥的兵法产生极大的兴趣,每天除了舞棍使剑就是一头埋进书堆,对梅姨的大声反对视而不见。
大哥对她好,全部的军饷都花在她身上,女孩家该有的她一样不缺,反观他自己多年来跟着士兵们吃大锅饭,就算当了大将军也不改其乐,长年戎装,这些年来不曾见他添过一件新衣服。按理说孙上陇已经是将军了,又镇守边疆,月俸没有百儿也有七八十两银子,日子用不着过得这么拮锯,说起来都是他的毛病害的,从以前就这样,他是人走到哪,看到人家日子过不下去,银子就花到哪,家里头这边要不是有梅姨替他打着小算盘,盯着家里开支,三口人早早就喝西北风去了。
后来有了申浣浣,他总算知道要节制了,但所谓的节制就是干脆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她,自己真的是两袖空空了。
两袖空空的他却是衮山城里所有闺女的梦寐情人,没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不想嫁给他。
偏偏,二十二岁的他,一点也不急。
十几天前,他领了十几名部下到胡涂山接应朝廷派来的粮草补给队伍。胡涂山常有土匪出没,剿了又群聚,简直跟春风吹又生的杂草没两样,南平军驻扎在衮山城后治安情况虽然大幅改善了,但还是无法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