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糖葫芦可不可以先来个一串过过瘾?不,一颗也行呐……
浑浑噩噩,她再度失去意识。
就这样,她总是睡睡醒醒,痛痛昏昏,交织在体内的感觉仅存这几种,不知又过了多少时日,胸口吐纳的痛楚是一天比一天更轻微,她终于可以用力大口呼吸,再狠狠吐出而不会痛到很想一掌击碎自己天灵盖;她终于可以在床上打滚而不会担心自己浑身骨头会啪地全散光光。
这一天,她醒来,双眼张开,已能视物,但眼前一片白纱是怎么回事?
她想伸手去撩,吃力抖抖抖地半举手臂,在前方挥呀挥,却什么东西也没有撩到,眼前的白纱还在,仍害她看见的事物前都蒙上朦胧。
“拨不开……”
“梦?”
她闻言转头,看见闻人沧浪彷佛隔着床纱与她对望,她用力眨眼,依旧眨不掉白纱,她要动手去揉,他迅速阻止他。她挣不开他,只能咕哝抱怨:“我看不清楚……我脸上有蒙纱吗?它好碍事……”
闻人沧浪把她的双手按在掌下,不许她去揉坏脆弱双眼:“会好的,别担心,只是暂时性,好好休养的话,你的视觉会恢复。你……能看见我吗?”
“嗯。”她点头,又觉得不对劲:“我在作梦吗?我明明就死掉了吧?这里是地府吗?你是鬼吗?或是幻觉?一切都不是真的吧?”她好像作了好漫长的梦,梦里反反复覆就是痛,还有一道要她忍耐的声音。
“你的问题真多……”他低笑,笑得眼底竟有一丝迷蒙的光亮,是她看错了吗?那光亮,闪闪的,不会是眼泪吧?他将她的柔萸按在他脸颊上:“你摸摸,我是活人,你也是;我有体温,你也是;我在这里,你也是,梦,这不是梦。”
“你能不能说大声点?我听不太清楚,耳朵里好像填了木塞一样……”她好苦恼地认真听他说话,大多数字句她是有听见的,但太吃力,太模糊。
“听觉也会回复以往灵敏,安心。”这句话,他倾身贴在她耳畔,轻道。她娇小身子被他展臂抱住,彷似有着千言万语,他却又没再说话,就只是抱紧她,将她嵌进胸膛。
她脑子仍有些沉重,无法思索太艰难的谜题,包括现在到底是不是一场梦境?她喝下毒药怎么没死?她都没办法思考,她此时被抱得好舒服,好像倍受珍宠,成为他捧在掌心的宝物,虽然他钳抱在她背后的力道稍稍压迫到她的背脊,带来了一些些疼痛,却不像前几日折腾她的那种痛苦,他给予的,是一种很甜蜜珍惜的感觉……
甜蜜?
想到这两个字,连带的,她想到很重要的东西。
“一百五十六枝糖葫芦……”
“什么?”他低首觎她。
“你总共欠我一百五十六枝糖葫芦。”
对,这个数字绝对没错!她很认真都有在算,每一次他允诺的数量,她都会悄悄加总记下,可是从那时到现在,她连半串都没吃到!
“能算得这么清楚,你真的没事了。”他笑。
我没事你有事呀!想含糊带过,不认帐呀?
“好,你乖乖喝完药,我拿糖葫芦来喂你,但不可能一次给你一百五十六枝,一天一枝,慢慢来吧。”
一天一枝?有点少耶,不过……先入口为赢。
她虽不满意但可接受地点点头。
“你等我。”他扶她躺下,为她拉好薄被,离开去端药。她迷迷蒙蒙看着他的背影走远,再迷迷蒙蒙转回视线,望向身处环境,一切都会笼罩在白雾之间,虽然可以分辨那是桌子那是窗子那是柜子,却又看得不清楚,认真瞧久了,双眼还会痛痛的,她暂且闭上眼稍事休息,不一会儿又睁大大的!
她刚刚看见好眼熟的东西!
蚝首缓慢右挪,一张方桌,出现在识物模糊的眼里。
那张方桌就算被砸成粉末,她也认得出来!
她曾经在那上头,尝过难忘的苦头。
它应该在严家的仆役通铺里。
这里……是严家?
她回到严家来了?
她越来越怀疑自己在作梦,才会梦见自己生前喜爱的人、喜爱的地方,等一会儿会不会突然天降糖葫芦雨?反正梦境可以天马行空,想梦些什么,没有谁管得着。
闻人沧浪端药回来,见她一脸困惑在发凯,他在她身旁坐下,替她拢齐一头青丝:“怎么了吗?”
“这里是严家?”
“是呀。”
“为什么我会回到严家来?”她迷糊觎他。
“我带你回来的,这里有药人,可以救你。”他本来也不想再回到严家,宁可在外头旅店要间雅房住下,然而,梦一天需要古初岁三次药血诊疗,她伤得重,不方便搬动奔波,于是他离开严家的第二日中午,便不顾严尽欢啰嗦,重新入住这间大通铺,好就近为梦疗伤。
“哦……”
闻人沧浪搅拌汤药,舀起一匙,喂进她嘴里,药是相当苦涩的木材味,其中突兀混杂了像是动物鲜血的味道,一匙才入口,她扭丑了小脸,猛吐着舌,舌尖立即沾上一抹甜蜜,是久违的好滋味!
她手里,被塞进一枝糖葫芦,它红得连眼前的无形白纱也掩盖不掉它的美丽光泽。
“配着糖葫芦一块儿吃吧。”他纵容地笑,又哄着喂了她一匙药。
舌尖一尝到苦,她自己便急忙用糖葫芦的甜,化去难以下咽的苦味,一双大眼很努力啾着他!这个怪异的闻人沧浪。
蒙蒙白纱之下的他,多出一股氤氲的飘缈,中和掉那对剑眉带来的戾气,显得慈眉善目许多,这样的他,是非常俊俏惑人,尤其他挂起了微笑,几乎是想迷死谁就能迷死谁,连她也不可能逃过他的美色诱惑,特别他的笑靥还是专门送给她!但,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她和他,算是不欢而散的吧?
虽然记忆感觉像是遥远的上辈子之事,她却没忘掉那一夜,他有多生气,隔天早上,她走得有多沮丧,以及在饮下毒酒之前,她藏在内心的痛哭失声……
然后中间一整段都直接跳过,来到两人和好如初的现在吗?
还是她与他已经言归于好?
梦努力想、用力想、使力想,想那一夜被折腾得死去活来,被这样翻过来又翻过去,方桌到通铺,从下到上……她明明没等他醒来就逃命似地离开严家,返回天魔教,再被魔姑姑罚去幽洞面壁思过,紧接着便是圣女考验验收日,她饮下毒药……
其中完全没有和好的记忆呀……
既然没有和好,又哪来眼前这个温柔和蔼的妖魔鬼怪?
他应该维持着那一夜龇牙咧嘴的愤怒模样,和她大眼瞪小眼才对呀。
……果然她还是在作梦吧?
作着无限美好的梦。作着他用柔柔眼神和暖暖声调在对待她的梦。她突地伸手,捏捏闻人沧浪的脸颊,指腹又按往他的唇角,一会儿挪上,一会又拉开,再得寸进尺地搓高他的鼻心。没生气耶。呀,真的是她在作梦,不然,闻人沧浪哪会这么安静地任她戏弄?
“别调皮了,来,张嘴。”
她乖乖让他喂,两手食指在他颊上按出两个小酒窝,忙碌得很,连糖葫芦都被晾在一旁忘了吃,嘴里的苦涩,轻易被抛诸脑后。
“臭阿浪。”她对他做鬼脸,又慢慢偎进他怀里,像头腻人猫儿正在瞄瞄叫:“你这个坏蛋!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害怕那一夜的你,你真过分,那样吓我、欺负我,要不是舍不得你死,我……我一大早醒来就先喂你一颗毒药,让你做只风流鬼!”
反正是在作梦,梦里骂骂他无妨吧?万一他在梦里翻脸,她再赶快从这个恶梦逃走。
梦獗嘴嘀咕,又道:“因为我不是春儿,所以你才会那么气我吗?你很失望我不是春儿,对不对?你喜欢的女孩长相,是春儿,不是我,对不对……”
“不对。”闻人沧浪立刻沉声否认。
“对?”她现在有点耳背,耳朵受毒伤的后遗,得费上十天半个月来慢慢恢复。
“不对!”这两字,他是用吼的,吼得余音仍缭绕在她耳内久久不散,差点真的聋掉,她伸手想去揉耳,却被他握住双手,他扬着声,要她听清楚:“我没有气你不是春儿!没有失望你不是春儿!更没有喜欢春儿!这与你是不是春儿没有半点干系!我是气你将我蒙在鼓里,又假冒春儿来戏弄我,存心看我笑话,我……不该伤你,是我不好,梦,别生我的气,好吗?”
“不好。”她摇头,他脸色一沉,正欲开口再求和,她咯咯笑道:“我本来就没生气呀。”何来别生气之说呢?“我也有错,我一开始真的是抱着想戏弄你的坏念头而来,我确确实实存心不良,只是陪你玩玩,哪知玩着玩着,连我自己都上瘾了、无法自拔了,巴不得一辈子和你这般打打闹闹,永远都不要分开……那时我好羡慕春儿可以当一个小小的严家婢女,而不像我,只能选择成为圣女或死尸一具,这两个结局都代表着……我一定会失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