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当初叮咛你要时时盯梢,这就是你盯出来的结果?」君无俦沁了冰刀的眼睛瞄了小喜子一眼。
小喜子仿佛被一瓢凉水陡地淋了下来,腰折为两半。
「是小的错,请太子爷恕罪!」
「去把那些没长眼的奴才全给我杖毙,至于你,我有的是机会同你算账!」他心里恶火乱窜,不知为的是哪桩。
小喜子捏了一把冷汗地低头。
「太子不用这样,太监宫女们也是人生父母养的,要不是日子过不去了,不会送进宫来看人脸色过日子,这样随便打杀,实在太过分了。」汾玺玉伏地。
这一牵连下去又是一大堆人,她的本意不是这样。
「你不怪那些奴才?」他过分?她知不知道这可是在替她出气?
「不怪,他们都得听命于殿下,又错在哪里?」
「那么是……错在本宫了
「民女不敢。」她用一种近乎固执的神情坚持。
「你的不敢看起来一点诚意也没有。」说来说去居然是他的失误了。「我答应你会改善你们吃穿用度的问题,往后不许再做这种出格的事。」
汾玺玉静静地再度伏低身,闷声答应。「民女不会再犯了。」
「很好,那么如果本宫答应你放过这些没用的奴才狗命,你要回报本宫什么好处?」他当众索贿,还一派自然。
汾玺玉愣住了。
「殿下刚答应我不追究了。」
「慈悲从来只会坏事,你大概不知道在这里随时随地都会被出卖吧?而且我什么都没有答应你。」
瞧瞧汾少麒把同血缘的妹妹养成什么模样?简直是块唐僧肉了。
「太子是说……」
「本宫什么都没说。」他笑得可开心了,俊秀的容貌显出一丝邪恶。
要是让她知道是谁供出她在銮城大街卖字的,她还天真得起来吗?
汾玺玉一直告诉自己别往心里去,这样的人,根本无法相处。
「把头抬起来看本宫。」
「殿下曾教训过小女子,在男人面前是不可以抬头的。」膝盖很痛,痛到她不想讲话了。
「今日不同以往,本宫今天还蛮开心的,就免了你以后的繁文缛节,尽管抬起头来跟本宫说话吧。」很好,真是受教,都多久以前的话了,现在还用来堵他,她知不知死活?
他的心是万年不化的冰,漂浮的内心是黑暗的,他生来为自己而活,但是,他居然有点喜欢她这调调了。
突然对她这么好,无事献殷勤,会不会有鬼?汾玺玉可没听过习惯吃荤食的野兽会改吃素。
「玉主子,赶快谢恩啊。」小喜子催促愣在那里的汾玺玉。
可汾玺玉已经被这位东宫太子搞得一头雾水,脑袋里全是米浆糊了。
「看你一脸不信,这样吧,本宫给你一个要求,你想要什么尽管开口说就是。」
「请让民女出宫,请放我自由!」这几乎是她本能的反应跟要求。
君无俦顿时沉默到连杯盏里的茶都凉了。「自由?汾玺玉,你可知本宫赐你名字的意义?」他冷飕飕的语调,可以焚毁人的眼光重重地烫着她。
她几乎知道这位高贵的太子要说什么了。「你的名字是我取的,人是我的,以后人了阴曹地府,人的也是本宫给的名字,按皇家典制,妃嫔是没有资格葬在皇陵墓园的,本太子就给你这个恩典,以后你死了得葬在我身边,本宫话都说到这分上了,你说你能上哪去?」他的眼光像冰刀子,硬生生地割着她。
皇宫里最多的是女人,最不值钱的也是女人,女人向他争自由,真是天大的笑话!
汾玺玉身子一节节地凉软,跪坐了下去,手握成一个发白的拳头。
这个出尔反尔、说话跟屁一样的……大混蛋!
半盏茶后,她被君无俦赶出了紫金宫。
第3章(2)
君无俦支着额头,眼睛盯着白釉紫花茶盏上的琥珀汁液,问小喜子。「整个东宫的女人里,你说她像谁?」
「禀主子,汾姑娘不像任何一个人。」
「与众不同是吗?」
相较在内殿里头的主仆,汾玺玉孤单站在雕栏玉炮的宫檐下,放眼看去,几重纵深的宫苑已经被明灭的绢红宫灯渐次点亮,大门的石狮子还有屋顶的嘲风兽沉沉地看着天边一角。
这就是她怎么也踏不出去的皇宫吗?
「姑娘,请跟着奴才走吧。」一盏五色琉璃宫灯来到她跟前,是小喜子。
「我自己会回去,借您的灯笼就好了。」
「太子殿下把尔雅殿拨给了你,从今天起你就是尔雅殿的主子了。」
「我刚刚臭骂了他一顿,他还要换间好房子给我住,他脑袋坏掉了吗?」
「噗……玉主子,这话只有你知我知,可不能再说。」小喜子忍笑,稍稍绷住笑意后不忘说教。这真是有趣的丫头啊。
「好吧,那就劳驾您了。」她实在不想再去细究那位太子的心思。
「玉主子,请往这边走。」
千金一尺的鲛绡帐,挂着一排精致小巧的香囊和玉坠,身下是白绸绣缇花香枕,蔓生白薇如意纹的锦被,白色在宫廷里是个大忌讳,在这里却那么自然地并存着。
是刻意吗?还是他知道她喜欢白色的事物?
掀开纱帐,她身上只有单衣,但是纱帐的金勾下不知道谁贴心地放了一件玉白绡衣,脚踏上一双珍珠绣鞋,她昨晚脚踩的那双男人黑色软鞋已经不见。
这里的宫女好快的动作。
地上毯子织的是朱鸟鎏花,她披上衣服,晃着一头乌黑如上好缎子的长发到处游荡。
昨晚实在累极,对换了寝宫这件事的兴趣远不如看见美丽大床时兴奋,而小喜子很知情识趣,也不啰唆,只说:「以后这座尔雅殿就是姑娘的寝殿,如果缺了什么请尽管吩咐下来。」
尔雅、玺玉、玉玺,这人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这么沉重的玉石就能镇住她荒谬的命运?压都压死人了。
小喜子交代完毕便回去复命了,至于她,一觉香甜至今。
很大器的宫殿。
内外室的门角都包有刻花铜皮,因为天气好,内外殿窗户窗纱都支了起来,南面粼粼的水池带过来阴凉的湿气,廊外菊花正盛,满眼灿灿的黄,赤金一样,一层深过一层的菊花香气混淆着钻进了殿阁。
所有的东西影影绰绰,亭台楼阁都拢在薄薄的光晕中。东西都是好的,好到一个极致,所有的事物都是美的,美到一个让人说不出来的奢靡,而人呢,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随意抚摸,眼底还是一片似醒非醒的漠然。
为什么给她糖吃?她不懂。
有人打了帘子进来。
「主子?」莳绘后面跟着佩儿,俩人面带喜气,捧着妆匣、胭脂水粉、梳洗银盆,见状赶紧放下手中的东西。
「你们来了。」
「是,小姐也要见见其他编派来伺候的宫女吗?」
「她们都是哪来的?」
「太子妃那儿的,杜侧夫人还有明夫人也遣了两个小婢女过来,小姐人缘真是好,才这会儿就送进来这么多人。」莳绘扳起指头欢快地算着。
是啊,才这会儿就送进来这么多探子,他的妻妾真不少,可惜一个都不认识。
「奴婢去叫她们进来给主子请安?」
「不必了,以后都让她们在殿外当粗使丫头就好。」她没权没势,没背景,没倚靠,将近一年硬生生把自己变成如今这个样子已经作够了,不需要这些人再搅进她生活里,随这些人要怎么说她,傲慢无理也罢,不懂人情世故的卑贱蚁民也好,她就是不想应付这些。
「是。」莳绘懂自己主子的心思。
「牛大哥呢?」她依着靠背和引枕倚在美人靠上,让俩人替她梳头。
「他在外头,说主子现在可是一殿的主位了,得避嫌。」莳绘不明白,明明昨儿个大家还围在那个小又旧的小堂里抢吃多谢石家的火锅斑鱼,一宿过去,大哥跟小姐都不一样了。
「避嫌啊?」她像是确定了什么。「不过是换了个精致的笼子,就生分了。」
「小姐,人人都想往上爬,好不容易太子殿下对小姐另眼相待,怎么说都算脱离苦海了,怎么你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太子虽然脾性有那么点难测,可以后贵妃娘娘的位置也一定少不了小姐的。」莳绘真的不明白,太子的床可不是人人都能爬得上去的。
「你认为我爬上太子的床?」
「请小姐恕罪,莳绘说错话了。」她差点要跪下去。
「不要动不动就跪,起来吧。」她不想解释,丫环要误会就让她们去误会,这寝宫她实在不知道自己是用什么去换来的,她的人生无法做主,被人捏在掌心里,只是一盏风中烛,轻轻一口气就会熄灭。
「去请牛大哥进来吧,他有什么话让他直接来跟我说。」
莳绘比她还小上两岁,在没有卖身为奴以前应该有过自由快乐的生活吧?相较起来,她没有,从来没有机会真正出去过过一天属于自己的生活,离开汾府,走进来的是另外一座牢笼,她真的不贪心,只要几年……不,几天,她一个人随遇而安地过日子,身边不要有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