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大哥!」汾玺玉真心福身,慢半拍才想到现在的自己可是男人打扮,这腰一弯下去说有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幸好大街上车水马龙,没人注意到这么不搭的一对,她拍拍自己已经捆了个扎实的胸口。
「别跟我说谢,你这抛头露脸的为的也不是自个儿,我在宫里头那么多年,没见过你这样的姑娘,这么坚强,真难得。」
她大可不用理会他们的,可她反而殚精竭虑地要护他们周全,他书读得不多,却也知道这不是寻常女子能有的勇气。
「是我连累了你们,我很过意不去。」
牛大深深地看了汾玺玉一眼。
「如果你是我的亲妹子,说什么我都不会让你入宫的。」
「看起来我是得在里头终老了,幸好那个东宫太子把我忘得很干净,我也循规蹈矩地过了将近一年的宫廷生活,也算对得起他,既然必须在那样的地方过上一辈子,我总得有自己的想法。」都快断炊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家陪她一个人挨饿。
死也死不了,那就得想办法活下去。
于是她的写字摊就这么简陋地开张了,宣纸、大小毛笔,她大马金刀往摊子一站,挽起袖子开始挥毫。
她的字大器奔腾,完全不见女子的秀气和小格局。
她更没想到才挂上几幅字,就有人上前驻足。
人攒人潮,钱滚钱潮,一整天下来,新手的俩人总共卖出去一幅小帖行书,一幅长篇蝇头小楷,第一次从别人的手里拿到两吊钱,汾玺玉乐得像捡到钱。
还算生意不错吧?
第3章(1)
俩人赶在入夜宫门下钥以前回到了小屋。
两个宫女眼巴巴地等着俩人回来,压根没想到主子真的能挣钱回来,差点抱着头痛哭。
三个人把铜板数了又数,乐得像捡到大元宝,安静的屋子第一次有了高昂的笑声。
那一晚,汾玺玉抱着在别人眼中不过能买几斤猪肉、两把小菜的钱……好吧,也许可以上知名的鸣香楼买一整只经常卖到缺货的烧鸭回来解解馋的几吊钱,进人梦乡,向来不太有表情的脸有了如雪白香花的笑容。
第二天她尝试了隶书和狂草,也因应客人的要求写些佛字,《金刚经》之类的经文。
小小的摊子,她素衣束发,不开口说话,任人当她是哑巴。
容貌可以修改,身高嘛,男人也是有高有矮,但是女声怎么都装不出男人低沉粗嗄的嗓音,她只想赚钱,不想招惹是非。
「想不到你个子小小,却能写出这么锋锐浑厚的草书。」靠近的声音带着随从,一柄撒金象牙扇子,一袭松鹤长松锦袍,出语不恶,看起来是个有家底的公子哥。
汾玺玉露出笑容,用手势请上门的顾客指教欣赏,她径自写她的,撇勾磔策,苍劲有力。
「小哥,这『寒山夜宴三十五』的直条长幅怎么卖?」人家不都说要为五斗米折腰,怎么这小哥完全不见市俭?
他不禁多看了两眼。
「常兄,这小哥的字虽然写得不错,不成气候是其次,买了不能增值一点用也没有,不如江山楼江老板的一个字。」男人的身边跟着另一个男子,他倒是对她的字很有意见。
「花几个闲钱可以打发一晚枯寂无聊也值得。」姓常的倒是很坚持要买。
汾玺玉拿下寒山夜宴三十五的直条长幅,用粗白棉线绑好,交到客人手中,然后比出了一两银子的手势。
这人有眼光,看中的是她昨晚熬夜写的字,她很自动把零头去掉。
「是个哑子,真可惜。」
这话汾玺玉听多了已经麻痹,接过银子收进荷包,落袋为安,嘻嘻,这对她来说才是重点。
一两银子是贫寒人家半年的开销,她今天就赚了不只这个数。
中午她慰劳自己吃了碗豆腐脑还有一碗赤肉羹,暗忖,这卖字收入虽然不丰,时有时无,但是只要持之以恒应该大有可为,一天只要有一两银子收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很快就能发财。
她快乐地做着发财美梦,活到十五,身上从来没有的活力都醒了过来。
能走出宫门,她不是没有动过回家探望家人的念头,但是街头跟街尾到现在还走不上一圈,更何况在城那头的家了。
她的摊子虽说是闹中取静,一溜眼摆过去的摊子也不少,左右比邻的摊子有客人闲聊,声音很容易就被她的耳朵接收到。
「我看銮城十大巨贾要重新洗牌的日子不远了。」
汾玺玉的心格登了下。
「怎么说?」
「你没听说啊,自从汾家那个镇家之宝被送进皇宫以后,汾家整个生意一落千丈,也不过近一年光景,当铺生意都被官家给抢了,投资船队出海被大浪打翻,损失了好几条船,就箅有金山银山堆的家产,这么干也早晚要败光。」
「想不到会这样,但是我听说那个汾当家的还算能干,怎么会捅出这样的娄子来?」「要不是有个汾少麒撑着,我看他们那个家没落得更快。」
镇家之宝……他们说的那个应该是她吧。「家里头只留下一个灾星,能不倒霉吗?」
怎么又扯到她身上来了?那不是我,不是我。
再听听。
「好好一个女娃一生下来就被冠了这绰号,算她投错胎,倒霉啊。」
原来也不是大家都讨厌她,还是有人肯替她说句公道话的。
聊天的人有一句,没一句,跳得厉害,汾玺玉努力地拼凑猜测,也只能拼出个轮廓。
家里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不知道大家都还好吗?她不应诙再回去给大哥增添困扰了吧,就算在屋子外探头也没什么意义了。
笔握在她手里,落下一大滴墨汁她都不自觉。
托着腮,心里一片苦,她什么都写不下去了。
客人走了又来,来了又走,她连招呼的力气也没有,慢慢地回过神来……这个人未免也站得太久了。
抬头一看,一张熟脸。
「汾姑娘,殿下说要是玩够,该回来了。」
头戴瓜皮帽、身穿袄子的人是谁?
「——小喜子公公?」
「是小的。」
她又见到这位东宫殿下。
距离很远,她跪在下首,他忙着处理政务。
紫檀大案上有好几摞奏折,大量的政务,他看得非常专注。
这一年里他表现卓越,很让皇帝舒心,秋围季节,很安心地带着皇后、宠妃狩猎赏景去了,让太子监国,兵权交给了三皇子,天下权柄,互相牵制。
宫闱的复杂通常超乎人们想象。
汾玺玉跪着,膝盖呼呼地痛,宫女熟练地提起金兽熏炉的口盖放下一把沉香屑,然后无声无息地退出,兽口中飘出沉香的淡烟有点呛鼻,她移动了下。
他一点也无意让她起来是吧?
因为太无聊,她开始打量起他的穿着,没有戴冠的发用墨玉带系住,蓝狐滚边墨绿色锦袍,更添皇室贵族的气度,鼻梁髙挺,斜飞的凤眼让长长的睫毛给掩住,说实话,他是个英俊的男人。
把她带进宫殿里就专心去服侍他主子的小喜子也不看她一眼,这些人,完全不把人当人,就算要她当家具,好歹也先打声招呼,这样,算什么!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君无俦终于抬头了。像是才刚刚看到她,脸上的倦意在合上眼又重新睁开的同时消失了,眼底又是一片精光,不经意飘过的凌厉显出此人的心计难测。
「为什么出去丢人现眼?」他接过小喜子递过来的贡茶,用荼盖撇了撇浮沫却不喝。
「太子殿下在跟民女说话吗?」一早出门到现在她也累了,但是与身体的疲累无关,难应付的是这个喜怒无常的男人。
不理不睬当做没她这个人快一年了,可以继续装聋作哑啊,如今又把她拎到跟前来,就因为丢了他的脸吗?
「本宫的眼前难道还有别人?」
很好,考验他的耐性,他的宫殿里就数她胆子最大,偷偷出宫还不顾身份地在大街摆起写字摊,这会儿还一点愧疚都没有。他该拿她如何是好?
「不知道殿下要追究什么?民女不懂。」
「卖字好玩吗?」听闻这样完全没有礼法的答辩,君无俦没有什么吃惊的样子,只是淡然看着。
弯身下跪的她穿着青衣,男装的她看起来更小了,眉目雅致,如一掬清泉,潺潺流人人心。
「挣钱很辛苦,可是那让民女觉得自己是活人。」
「你指责本宫苛待你?」
「难道殿下还要我谢恩,感谢殿下让服侍我的丫头们地位比人家低,吃不饱穿不暖,饿又饿不死?」一年累积的火气全数爆发了。
「太子殿下……」小喜子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竟有这等事?」他拧眉了。
太监们捧高压低的事情也不是今天才有,但是逼得她得出门抛头露面……这些可恶的奴才是要好好整顿了。
「殿下,这事由来已久,不是今天才有,玉主子连侍寝的身份都够不上,三餐有饭吃已经算是待遇优渥,殿下日理万机,这些事您不知道是正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