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恶人吗?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没有对吧?
真正的灾殃是叵测的人心引起的,跟灾星本身无关。
那么她可不可以化成一缕无忧无虑的风,只要能看顾他就好?
「不要救我,不要……记得我……」
「偏不,你一走,我马上下去陪你,咱们从一开始就拴在一起了,那就别想再扯清楚,这辈子谁都不许走。」
他要恐吓她,威胁她,甚至让她不安心,那么……今生多欠她一些,来世才容易寻她。
承认留不住她,这比什么都让他心如刀割。
她伸出无力的手掌掴了他,却又无力地滑下,她已经气若游丝,眼神也失去焦距。
她……听到铁链拖曳的声音……
「不要忘记……你是……太子……你有你的责任,得把责任尽了,才许你……来找我。」说完,她静静地合上了眼。
所有的爱恨都在这一瞬间落幕了——
君无俦听见自己心上皮肉绽开的劈啪声,压抑、沉痛、狂癫的哭声旋即从尔雅殿里传了出来,穿透夜空,令人不敢倾听。
后来、后来,整个皇宫盛大地办了一场禳灾、祓模水陆法会,祈求皇宫无灾无难,百姓安居乐业。
至于效果如何,是真的祭慰鬼神还是安抚人心,这对君无俦来说已经毫无意义。
他遵照了以前的诺言,将她葬在皇家陵墓,旁边留着他百年后的位置。
他不会死,他会听话,会把汾玺玉临终的话一样样实行后再去寻她。
他恢复得很快,表面上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即便燕宰相真的惧怕他的追杀,趁乱递上折子告老还乡。
即便,燕兰熏日日恐惧他的秋后算账,夜不成眠,已经略带疯癫。
即便,自己连根拔起,已经从銮城销声匿迹的汾氏一门。
君无俦只是瞧着,毫无追杀的意思。
可是,他的模样让人无端端地,打从心里头惊骇。
他的人仿佛挟带着无声的悲鸣,带着一种清醒的疯狂,他笑的时候不是真的在笑,他,再也不会有真正的表情了。
相帝在此时下令要他领西北兵马,去守东南边关。
他一丝考虑都没有,欣然答应。
临走那天,他去见君昀常,开门见山就说:「把那幅横条字卖给我,随便你开价钱。」
看着他那已经被折磨到消瘦憔悴的脸,君昀常咬着牙,「可以,可是我有条件。」
「说。」
「你登基以后,要保我一世平安。」
大哥的疯狂已经清晰可见,他得替自己找到免死令牌。
「成。」
他的身边没能留下玉儿的任何墨笔,他没有给过她任何自由舒心的日子,可是不管他如何自责,她都不会回来了。
这是唯一可以看出她曾经在人间的痕迹,他不能把它留给一个外人。
又是那空洞的眼神,君昀常连忙去书房把他已经裱褙过的字帖拿出来。
君无俦三两下拆掉边框,把字帖卷成卷,就走了。
他走得坚决无情。
君昀常看着空无一人的小径,浩然长叹,眼底满是萧索。
君无俦带着军骑营的两万兵马来到边关。
他与将士同饮同寝,得将士爱戴,另一方面治军严明,不动百姓一丝一缕,因为如此,将士发誓保家卫国,边境有了好几年的样和。
他还先后在青銮十八年、二十一年攻人琢、聱国,迫使两国签订和平条约,并招降边关数十游牧民族,更于二十四年再掀征战,夺镅,西方茸疆,统一了北南西了。
边关捷报频频传人銮城,战报被百姓们贴成了公告四处发送,举国都知道他们有一个骁勇善战的太子。
青銮二十六年,相帝薨天,他赶回来奔丧,并且在百日后登基为皇,称贞帝。
坐上帝位的他致力农耕,因为他知道税收与粮食充足,就等于掌握国家的经济命脉和国库空盈。
好几年后,四方粮草皆满,家家有余粮,国家富强康乐。
人人称颂他的功绩,却没有人明白他坐拥天下、却保护不了自己最爱的苦,没有人明白他权倾天下、却报不了仇的无奈。
漫长的岁月里,他就这样一个人独自孤独地走着。
他让后世津津乐道的,不光是他建立空前的宏图霸业,还有他的婚姻,他终生未纳妃,除了他登基后追谥的玉儿皇后,没有任何女人。
这样的男子,只有这点就够让历史记住了。
第10章(2)
现代。
东区里开着古董店,很格格不人,斑驳的店面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倒店指日可待。
它连招牌也没有一个,不小心经过的人先是发怔,然后看着橱窗摆着的笔墨纸砚,又一头雾水地走了。
这年头,所有的新新人类都在用MSN、聊天,就连信也没人会写了,谁还喜欢毛笔啊砚台这些老古董?
没人赏脸,老板也不甚在意。
不过一向只有迷路的蚂蚁会进来的店,门难得被打开了。
「我说无俦,门是门面,你好歹也上个油,客人上门听到这声音以为进了鬼屋。」
空气不脏,反而弥漫着一股典雅的墨香、书香,还有真正古董散发出来的风雅。
没有声音,没人理会。
这里,只有真正识货的人才会来。
那个叫无俦的男人占据了整家店阳光最充足的地方,他躺在凉席上,闭目养神,肚子上放着一本摊开的线装书。
他最特别的是那头比女人还要美丽的头发,蜿蜒着,如同活在悠久历史里的一个影子。
来人他熟到不行,熟到不理他都能在他的店里混个半天。
果然,狗不理的项元啸已经熟门熟路地进了厨房,自己泡茶喝了。
在无俦这里是没有咖啡那种东西的。
听着那只暴龙在里面乒乓翻搅东西搞出来的噪音,他转回头,却看见一张瓜子脸就贴在他的橱窗上,跟着另外一个女生一直指着橱窗里的物品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那眼,那眉,那小嘴……
他如遭魔障地起身,就连线装书掉了也没感觉。
「小绘你看,湖笔、徽墨、端砚、宣纸,文房四宝中的上品呢。」她的声音有着燕子呢喃的轻软。
「不会都是假货吧?这年头哪还有真的东西会摆在这里给人看,没保安,没防盗,更何况我听说像这些东西因为原料很难取得,很久以前就没有真品在市面上流动了。」
「可是我看起来都好亲切喔,笔筒笔洗墨床墨匣镇纸水注砚滴砚匣印章印盒……小绘我统统都好想买!」
「拜托,我的大小姐,今天难得公司休假,我们是要去KTV的路上好吗?要是迟到,那群青春老女人又要装模作样说我们没有时间观念,草莓、奇异果啦。」
尔雅正要被小绘拖走,然而一只修长白皙的手就这么刚好地伸到她面前来,浑拿心托着砚台。
「广东肇庆的端砚,质地细腻,润泽净纯,你摸摸看,是不是像我说的那样?」无俦很少说话,可是他的声音听在尔雅耳里,不知怎么却有股熟悉的感觉。
虽然^好啦,她对这个人的穿着有点不敢恭维,就算他对古装情有独钟,还留着一头美丽的长发,可是,现在是盛夏耶,他穿着长衫,不热吗?
她真的摸了那砚台,脸上浮现惊喜。
「蕉叶白,我在书上有看过,它这一抹就叫蕉叶白,是端砚石才有的特质?」
他点头,露出一种久违的温柔,一种痛楚的渴望。
「要进来吗?我介绍封了官职的文房四宝给你认识、认识。」
小绘拉住她。
「别去,一定是骗人的。」
尔雅看着无俦的眼睛,她才二十出头,不懂他眼里流动的是什么,可是她能确信,他没有恶意。
「你陪我一起进去。」
「好吧,谁让我们是死党。」看起来歌是没得唱了,等一下打电话通知那些人吧。
屋里头的项元晡看着无俦居然从外面带两个女孩子进来,讶异地挑了挑眉,没吱声。
可是小绘却像追星粉丝般地先是捂住嘴,然后惊跳尖叫。
「你是那个轮胎五星级饭店的神厨对不对?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不会也是来买纸墨吧?」
他看着眼前整张小脸都在发亮的小粉丝,又看了眼已经全副精神都在那个穿樱花连身小洋装女孩身上的无俦,绽出了无人可以匹敌的迷人笑容。
「就是我。」
无俦感激地朝他投递一个眼色过来。
他耸肩,没办法,谁让他们是弟兄。
「古时候的人不仅给它们取名字,还给它们封了官职。拿笔来说,笔杆多以竹管做成,用时要饱蘸墨水,所以有中书君、管城侯、墨曹都统、毛椎刺史这样的称号。墨呢,多以松烟制成,所以有松滋侯、玄香太守这样的称号,至于,纸……」
店里头折射着几束阳光,尔雅有一半的脸润泽在光亮里,她听得专注恍神,乌黑美丽的眼就像千年前。
带着旧的记忆轮回不是好事。
无俦就是这样的人。
每一世他都命令自己要忘记那个跟他错过又错过的女子,可是在每一世的临了,他都会在自己胳臂内侧刺上她的名字,要自己下一世不要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