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卖地换那点粮米能撑多少日子?再加上大水淹过,疫病四起,还能不激起民变?更可恨的是,沈狗竟要我领兵镇压。大哥,我们士兵的军刀是用来对付敌人的,不是用来对付百姓!” 轩辕克不禁痛恨起恶人当道。
这才是秦淮水灾的真正原因。一时间,四人无语。
轩辕竟走到窗边,望见屋外那几株新栽的兰花,开满一串串白色花朵,风吹,雪白的花办迎风舞动,那样纯洁干净的白,让他想起那位像幽兰般的公主,想起她对眼前情势的料估。
眼前朝廷有两大支柱,一定宰相沈知清,一是将军轩辕克,宰相党羽众多,学生满天下,而将军得民心,有志之士以他马首是瞻。试想,倘若时局有变,会成什么样子……多聪慧的女子,未显、未露的事,都能让她摸出门路,他的野心,连沈家老狗都尚未看清,她竟能猜出几分端倪。
没错,他就是昨夜轩辕昨夜将军贴身侍卫的男子,他叫轩辕竟,是轩辕克的兄长。
事实上,他与轩辕克并无血亲关系,他是蔺辅国的甲子,蔺子竟。
十五年前,沈知清与蔺辅国是朝廷政敌,两人同朝为官,政见经常相左,蔺辅国为人正直刚毅,看不起八面玲珑,多方敛财的沈知清,在他眼底,沈知清不过是皇帝身边的弄臣。
没想到沈知清官位一天比一天高,待他掌握了权势,第一个要对付的人,自然是与他过不去的政敌。
蔺辅国倒了,满门抄斩,罪是通敌叛国。
很可笑的罪名,全朝文武百官都可能为财、为权叛国,独独蔺畏国不可能,他轻名利、重道德,深知他为人的都明白,这根本是诬告。
十五年前,轩辕克的父亲并无官衔,他只是一名殷商,却冒死救下蔺子竟,将他带回家里,改名轩辕竟。轩辕老爷与夫人商量后,对外称轩辕竟是轩辕老爷兄长的遗腹子,母亲病死后,投靠叔父。
就这样,他与轩辕克、轩辕钰互称兄弟姐妹,一起长大。
轩辕克擅长文,轩辕竟擅长武,轩辕克考上状元受皇帝重用,他在朝廷里参与朝政,与沈宰相虚与委蛇,只要与宫里有关的事,都由他出头。
几年前,东北有战事,皇帝问了满朝文武,竟无人敢领兵出征,在轩辕竟的授意下,轩辕克毛遂自荐,没想到这一战,战出名声,一个文状元居然成为大将军。
而轩辕一介布衣,不争取功名,最主要的原因是他与父亲蔺辅国容貌有九成相似,为了不打草惊蛇,让沈知清有所警觉,他屈居幕后。
在外,轩辕竟领兵打仗,发号施令时,总戴着面具,他宣称,轩辕将军面相儒雅,无法震慑敌人,所以戴着狰狞面具,用以威吓群敌,除非像尉迟光、邱燮文这些近身谋士,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的身份。
他擅长兵法,打仗攻无不克、战无不胜,若真要称一声轩辕将军,指的该是轩辕竟而非轩辕克。
从怀里掏出一纸药笺,他递给精通医理的邱燮文过目。
“邱先生,你瞧瞧,这药方对秦淮疫病可有效用?”
邱燮文接过药笺细读,“治热少寒多、自汗肢冷者:前湖、紫胡各八分、桂心、桔梗、半夏各六分、黄耆、干葛、甘草各四分、姜、枣。治劳疟表虚里损,真元未复;川芎、当归、鳖甲、茯苓、青皮、陈皮……”
越读,他脸上的笑容越加扩大。
他摇头晃脑地,将药方细读三次,忍不住抚掌自语,“高明、高明……将军,这么高明的药方从何得来?”
高明?她不是说自己略通医理?原来,她的略通医理等同于高明!轩辕竟但笑不语。
“这药方若早点出现,灾民就不会死伤惨重了。”后燮文像得到珍宝似地,一遍遍阅读药方子。
“邱先生的意思是这方子可用?” 轩辕竟问。
“何只可用,是好用得很,他日倘若有机会,烦请将军替在下引荐这开药方之人。”
他没回答邱燮文,转身对轩辕克说:“克弟,你得走秦淮一趟。”
“大哥要我去平民变?”他皱眉问道。
“不,我要你去杀贪官、杀道台、杀知县……把所有的一丘之貉通通斩杀于尚方宝剑之下。”他从墙上取下皇帝御赐的宝剑。
“大哥要与沈知清下面为敌?” 轩辕克问。
“不会下面为敌的。” 轩辕竟笑得笃定自信。
“怎么可能?除巡抚之外,秦淮地区几乎都是沈知清的人,我们这么一搞,还能不树敌?”
“记住,那些人巡抚要砍、要杀的,与轩辕将军无关,至于巡抚大人,他是丽妃推荐的,与你更是没关系;最重要的是,你接下来要做的事,都是直接受命于丽妃。”
他看出沈知清和丽妃之间出现猜忌,虽是父女,彼此之间已有了防备,所以他让克弟向丽妃推荐崔巡抚,并在每个适当的时机里见缝插针。
“记住,行前透过丽妃向皇上讨一道圣旨,让崔巡抚总理秦淮事务、大小官吏听他命令行事。这次,你带上邱先生和魏将军、李统领,一面医治瘟疫,一面从那些官吏里面找出几个清廉可用的,把改农为桑的政策给落实起来。”
轩辕克点头。“我明白大哥的意思,但无粮、无银,这政策实在难以推行。”
“不是还有三十船粮米吗?” 轩辕竟冷笑道,眼光转到尉迟光身上,他略一颔首,两人心意已通。
“你要去抢劫沈知清?不会吧,这下子不翻脸都难。”
“别傻了,那时你带着圣旨出皇差,人在秦淮一带,怎么可能推动沈知清!抢粮米之人是贼寇,不是官兵,何况他不是向皇帝呈报,说三十船粮米早被盗匪洗劫一空?”
这暗亏,沈知清不吞也得吞下,他总不至于大张旗鼓,寻回早就被吞没的八十万两白银吧。这叫黑吃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知道了,我会照大哥的意思办。” 轩辕克微微一笑。“对了,皇上不只要我领兵平民乱,也要我迎娶静璃公主,不知这旨意, 遵是不遵?”
话说到这里,凝重气氛转为轻松。这非国家大事,所有人都看得不重。
“我不信皇上赐婚,丽妃没意思,她不是被克将军迷昏头了?”邱燮文同他开玩笑。
“没错,她连‘一旦我皇儿登基为帝,必以身相许’这话儿都说上了,怎么会不被我迷昏头!” 轩辕克打开摺扇,轻摇,一派的风流斯文。
“既然如此,她怎么会摆一个情到你身边,这不是自找麻烦?”邱燮文问。
“丽妮说,反正皇帝早晚要为我赐婚,而这一位静璃公主是个人见人厌的丑姑娘,把她嫁给我,她比较不担心。她还说,为了补偿,一定会为公主准备丰厚嫁妆。”
“看来这是笔稳赚不赔的生意,一定得接。”邱燮文道。
“可圣旨里的赐婚对象是‘轩辕将军’,不知道公主娶进门来,是归大哥还是小弟?”向大哥拱了拱手。
“自然是归二哥。”
门被推开,一个娇俏姑娘走进来,她是轩辕钰,弯月眉,杏核眼,鹅蛋脸,笑盈盈的脸上挂上两个深深的酒窝。
“为什么归我?” 轩辕克明知故问。
“因为大哥归钰儿的呀!”她跳着跑到轩辕竟身前,勾住他粗粗的手臂,把脸贴在他臂膀上。
“知道、知道,谁不晓得,大哥被一块桂花糕给订走了终身?”
他溺爱地看着妹妹,笑了。她呀,是他们全家人的宝!
“一块桂花糕订走终身,些许怎讲?”不明就里的邱燮文提问。
“当时大哥初到我家,赶了几个日夜的长路,饿得慌,一进门,钰儿正好捧着刚出炉的桂花糕,爹爹顺手把糕饼递给大哥。”
“钰儿不依,扯住大哥的袖子不让他吃,可大哥哪顾得上,一口就将糕饼塞进嘴里,钰儿脾气来了,哭闹着说:‘你吃我的桂花糕,以后就要当我的夫君。’大哥约莫是饿得神智不清了,居然当下应允,从此以后就赖不掉啦!这个小丫头,可认定了大哥。”
“有这么好吃的桂花糕?钰姑娘,你教教邱大哥怎么做,让邱大哥也去拐个邱大嫂回来。”
“邱大哥坏,老爱欺负钰儿。” 轩辕钰斜眼望向尉迟光,笑得满脸甜。“还是尉迟哥哥好,从不取笑钰儿。”
他回看她,冷冷的眼眸添了暖意,硬硬的嘴角弯出弧度。
“谁敢取笑你?告诉大哥,大哥替你出气。”严肃的轩辕竟也笑开。
如果他和尉迟光是寒冰,那么钰儿就是融冰的大太阳,在她身边,所有人都会觉得愉快幸福。
看着她的甜美,轩辕竟想起那个聪明公主。女娲这人,造出天差地别的姑娘,钰儿天真烂漫,而她……聪慧得让人心疼。
她那样洞察世情、那样悲天悯人、幽居深宫、足不出门,却知晓天下事,为天下人哀悉,这种女人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