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这么做的?”应雅束逼视着她。
“皇上怪罪我一人就好。与旁人无关。”
曲密眸光淡然地望着他,无情无绪。
“朕派去的御前侍卫要是再晚几个时辰,你就要剃度为尼了。”他的低吟非常轻,也非常冷。
“这是妾身心之所愿,请皇上降罪。”曲密平静地伏首回答。
应雅束咬着牙关,怒容将他的双眸衬得更为犀利,他确实气极了,确实很想好好严惩她。
当他在端勤门前遥望父皇的梓宫启行之后,本该回到议政大殿继续处理政事的,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
他一声令下,说出要护送梓宫前往陵墓,内廷顿时忙乱成一团,慌慌张张地备下銮驾仪仗,浩浩荡荡地将帝后送出了皇城。
在前往永宁山天问峰的沿途均设有祭坛,由僧道乡绅和布衣百姓致祭,当人们看见孝喜帝圣驾也在送行行列中时,都纷纷传说着他的孝行。
只有应雅束心里清楚,他一路护送感情淡薄的父皇绝非他的孝心,他最大的原因是为了曲密。
他想亲眼看看曲密在陵墓会过着什么样的日子,若是太过于受苦,他就算威吓胁迫她,也要将她带回宫。
不料,在护送先皇棺椁来到陵园时,他看见前来迎驾的“曲密”竟然不是她,盘问冒曲密之名的花婉露之后,才知道曲密已经到了“无尘庵”。
当下,他怒不可遏,立刻派御前侍卫前去“无尘庵”把她劫回来。
“朕说过,不准你进‘无尘庵’,而你竟敢和花婉露对调身份,违抗朕的旨意。”应雅束难掩怒意。
“妾身想为先帝守节,想为爹娘,兄长,还有所有的亲人诵经超度,这是妾身的心愿,为何皇上不肯成全?”
当她遭受到全家灭门的悲痛时,她早就心如死灰,对这个尘世已感到无所眷恋了,可是他为何就是不肯让她如愿?
“你连先帝什么模样都没见过,守什么节?”应雅束怒道。“为亲人诵经超度?你只是因为全家人死得太悲惨,所以你才不敢让自己好过,所以你就觉得应该折磨自己才不会对亲人有罪恶感。这才是你一心进‘无尘庵’的理由,对吗?”曲密震愕地看着他,他的话有如针刺般深深刺进她的心口,再缓缓地拔出来,叫她痛不欲生。
“杀了你亲人的是盗贼,并不是你,你莫名其妙有什么罪恶感?要去剃什么度?”他起身走向她,单手强悍地支起她的下巴,“你想为他们诵经超度,朕可以为你安排此事,你并不是非要进‘无尘庵’剃度为尼不可。”曲密怔然呆视着他,她不过是先帝遗妃,他为什么对她的事如此上心?还肯为她安排诵经超度,他这么对待她是为什么?
“朕这样为你安排,你可满意?”
应雅束托住她的手臂,把她扶起来。
曲密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皇上不需如此为我——”“不只是为你,也是为曲大人。”应雅束打断她。
曲密被他眸中闪过的柔情感动了,她的心情迷乱,心底害怕他,却又情不自禁想靠近他。
“妾身叩谢皇上恩典。”
她微微屈膝,正要跪下,却被应雅束阻止。
“朕原本答应让你守陵三年就可回家,但是朕现在反悔了。如今你爹娘不在了,你已无家可归,所以,朕决定带你回宫。”他深深凝视她,眸光深邃,正用最大的定力来克制自己吻她的冲动。
曲密愕然惊怔,他是真的想要她当妃子,并不是说说而已?
他难道是真的喜欢她?是真心的喜欢她吗?
在她眼中,应雅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残暴帝王,她并不想靠近他,也无意当他的妃子,但是她远他一步,他就愈近她一步,她似乎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而且就如他所言,她的亲人们才刚刚惨死未久,她现在享一点福都是种罪恶,她害怕他对自己太好,也不希望他对自己太好。
“皇上还是让我留在这里为先帝守陵吧。”
她垂下双眸,长睫微微轻颤。
“不,朕不准。何况这里已有人代替你了,不是吗?”他微眯俊眸,语气中带着几分霸道。
她仍在挣扎,“我以先帝遗嫔的身份回宫有违礼制……”“朕当然不会让你以先帝遗嫔的身份回宫,你随朕回宫之后朕就会封你为妃,你会是朕的妃子。”
应雅束微微一笑,轻轻将她拥入怀里。
曲密伏在他的胸前,一颗心软弱地疼痛着,矛盾和不安侵扰着她的思绪。
她明明想躲开他,却仍然会被他吸引,她明明害怕他对她的好,却又眷恋他温暖的怀抱,她明明憎恶他的残酷无情,却又总是被他的细心多情打动。
她难道也喜欢上他了吗?她真的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就叫喜欢?
有细碎的脚步声朝他们走过来,曲密羞怯地从他怀里挣脱,回眸一看,竟是明艳动人的童娘娘。
“原来皇上派人连夜赶到‘无尘庵’带回来的女人就是她?”童盈兰微笑着,一双凤目牢牢盯在曲密的脸上。
“她是曲大人的女儿,名叫曲密。”应雅束淡淡介绍着。“曲密,这是……童娘娘。”
曲密局促地欠身行礼。“妾身见过童娘娘。”“昨日在彤云宫见过,皇上对你可真是特别。”童盈兰温柔微笑着。
曲密静静地没有出声,感觉童娘娘的目光锐利得似刀锋。
“朕答应过曲大人,要好好照顾他的女儿。”应雅束简单地解释。
童盈兰笑得更甜美了,“因为曲大人一句话,所以皇上就要将他的女儿纳入后宫,封为妃子?”
“正是。”应雅束冷冷地瞥她一眼,“就像朕当初也是为了酬谢你父亲才决定娶你为妻一样。”
童盈兰的神色变了变,丹凤眼蓦然低垂了下来。
即便童盈兰不再瞪着曲密,曲密也能感受到她对自己强烈的憎恶。
“皇上不宜离开皇城太久,该回宫去了。”童盈兰低声说道。
“好,启驾回宫。”应雅束将曲密拥入怀里,微微一笑,“你跟着朕上马车,不准再耍花样了。”
曲密暗暗倒抽一口气,应雅束这么做,不就是存心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属于他的?
只要造成既定的事实之后,她就无法逃离他的掌握了。
她不安地看了童盈兰一眼,只见她神情僵凝,脸色尴尬难看。
自从被迫入宫选秀女,不幸被先帝钦选为才人之后,曲密就已预期到自己的人生将在皇宫内悲哀地流失,日复一日在妒忌和争宠的日子里度过,而这样的日子也如预期中的来临了。只是,争宠的对象从老迈的先帝变成了眼前年轻俊美的应雅束,她的人生更加无法预测了。
此时,应雅束对她的情意是显而易见的,但她却没办法感到欣喜,反而觉得害怕。
他愈是温柔,她就愈感到害怕……
第5章(1)
坐在皇家辇车上的感觉很舒适。
悬挂在车门旁的香囊散发出高贵淡雅的香气,在马车有节奏的颠簸和晃动中,厚软的坐蓐一点儿都不会颠疼人,而不是听见的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还有迎风飘荡的金鱼流苏,这些都让曲密初次感觉到了真正受宠的意义。
尤其,在她扶着应雅束的手坐上皇家车辇时,充满好奇和猜测的目光纷纷投向她,其中还有童娘娘带着敌意的冰冷瞪视。
她对那些羡妒的目光毫无感觉,最坏的事情都在她身上发生过了,如今她孑然一身,举目无亲,似乎也不会再有什么天崩地裂的事可发生了,茫茫人生路无法逃避,既然没有退路,就只能走下去。
帝王的宠爱她从未曾奢想过,但眼前自己所感受到的,是一份真真实实的宠爱,可她喜欢不起来,只是内心十分茫然。
对应雅束来说,这也是他第一次真心想宠爱一个女人。
初见曲密时,他喜欢她独特的美与气质,若仅凭这点,也足够让他喜欢她好一阵子。
但是,自从她遭遇决定守陵三年等待回家团圆的大喜悦,再到听见全家遭难的大苦难之后,她整个人的神情态度就有了极大的改变,眼神总是飘在远方出神,眉宇间显得恬静安详,像是突然间变成了一个没有故事、没有秘密的人。
她身上朴素的法衣罩不住她隐隐散发的光华,而应雅束就是被她如此淡漠超然的神态所吸引。
就像他此时凝视着她已经许久,她却浑然不觉,目光悠然地投向远方明净清丽的天空,就好像灵魂不在这世上似地漠然。
“你在想什么?”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微凉的小手,像要把她的灵魂拉回来。
曲密转头看他,若有似无地笑了笑。
“没有,臣妾什么都没想,臣妾只是……有点累了。”“累了就躺下歇息,还要大半日才能回到皇宫。”应雅束轻轻一拉,便把她拉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他的胸膛上。
曲密浑身僵了僵,动也不敢动一下,只听见他沉稳的心跳声温柔的撞击着耳鼓,感觉到他温热的大掌轻抚着她披散的长发。这么温柔的应雅束让她不太习惯,几次与他接触,她对他的感觉只有霸道,她不知道他竟有如此温柔体贴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