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她终于对他说出第一个对不起,在她明白,所有的错都出于自己之后。
“过去九年,我高兴的时候,都想把你抱起来转圈圈,可惜你不在。”
“对不起。”这是第二个。
“没关系,我原谅你了。”他是个大方的男人,因为他确定,她会在自己身边,未来每一个九年。
杜岢易拉她坐在沙发里,那些很多很多却说不出口的话,知道该怎么说了,而且不管是前言或后语,他都下会让对不起在里面占位置。
打开嘴巴,他还没开始说,就听见外头一阵比刚刚更强烈的欢呼声。
杜岢易和姚子夜同时转头,发现门边、窗户边挤满了人,真是的,他们的眼里只看得见彼此,没发现跑出这么多个观众。
弄臣先生在玻璃窗上呵气,然后在上面写下三个字——情人座。
杜岢易转头,发现她正坐在他的右手边。
原来是这样,他的右手边,除了子夜,谁都不能坐。
他起身拉上百叶窗,门外的员工哀叫几声,全挤到门上的狭小玻璃窗旁。十秒后,一张大大的A4纸把玻璃窗封住,那张纸上写着——再偷看,全体减薪百分之十。
什么公司嘛,说减薪就减薪,全凭老板一句话,简直就是没制度、没法令、帝王专制的烂公司。
偏偏这间是大家挤破头才挤得进来的……烂公司……
第八章 两只雄性动物的对决(1)
“我是狮子型的男人,对于自己的领地,有强烈的保护欲。”
Edward再也顾不得绅不绅士,抓起姚子夜的手说:“走,我们回去。”
杜岢易动作更快,立刻拉住她的另一只手,不放她走。
姚子夜住进他家,在他的床上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想着他的话、思着自己犯下的过错,也想那段失落的青春岁月。
她不断反问,如果那年她不走,两人之间会是什么结果?如果那年,她多懂得一些体贴,他们之间会不会多了下文?如果那年,她扬弃心中成见,会不会有什么改变?
翻身看向窗外,月亮正圆。
有一次晚自习他们溜出教室,跑到顶楼,那时接近中秋节,岢易带了仙女棒和月饼,要和她一起赏月。
她家从来不过中秋节的,因为英国没有中秋节,而且就算嫦娥奔月,也不会阻止父母亲对事业的热忱。
她说:“我喜欢月圆,不喜欢月缺。”
“为什么?”他说话时,把圆圆的月饼咬成月缺。
“月缺让我觉得凄凉,好像这样的月亮下面,就有悲剧正在发生。”
在月缺时,她失去奶奶,在月缺时,她离开父母亲身边,所以她和奶奶的餐杲,是长长的月缺,不是圆圆的月圆。
“月圆月缺是时序更迭,就像春夏秋冬,各有各的美。”他挑眉说。
她偏头看他,笑答:“说服不了我。”
他挑了香菇卤肉月饼递给她,真是,连月饼也不准她吃素,她想,自己要为地球的温室效应负很大责任。
“想想春风拂过面颊,第一场春雨的清凉,想想小草褪下黄色衣衫,换上翠绿衣裳。这样的春天,你不喜欢吗?”
“谁都喜欢春天,不冷不热,到处生气盎然,不稀奇。”
“夏天百花怒放、夏蝉鸣叫,冰店里面的芒果冰香甜绵细,还有我们的秘密花园,海浪翻起,连贝壳都在歌颂夏季,你不喜欢?”
“好吧,勉强喜欢,谁教夏天有我最爱的芒果冰。”
“秋天就不必说了,有你最喜欢的月圆,有热闹的中秋节,有红得让人心动的枫叶,还有舒畅的凉风送爽。千万别告诉我,你不喜欢秋天,如果你说不喜欢,就是为了反对而反对。”
厚,哪有这种人?一边问人问题,却又选定了自己要的答案。
“好,我不为反对而反对,可是先说了,我讨厌冬天,冷得要死、去哪里都不好玩,还会害我流鼻水。”
“错,你最喜欢冬天。”他的手指头在她面前摇晃。
“你是姚子夜吗?又知道我喜欢冬天!”
“记不记得我们去玉山玩雪人?你被丫头的雪球K到,不但不生气,还高兴说,我真喜欢冬天。”
他的口才这么好,不考法律系实在对不起国家社会。她横他一眼,他没回她,燃起仙女棒,让她当一分钟仙女。
“所以喽,月缺有月缺的美、月圆有月圆的皎洁,你要试着用不同眼光欣赏不同的美。”
他们常这样子辩论,辩论莎士比亚、茶花女,辩林黛玉的性格是正常还是不对劲,她的口才永远赢不了他。
可他说她聪明,说她是唯一可以跟他辩论的女生,为了这个,她好高兴,因为她是他的“唯一”。
对于爱情,他还是用自己的天才特质去衡量,以为这么简单的事,他不说,她也会懂;而她努力不够却主观过头,她认定他和丫头,认定三年比不过十几年,未看到结局,先说了放弃。
下床、打开电脑、接上网路,她打上杜岢易,很快地,他的部落格跳出来。
背景音乐是他做的那首“骄傲女孩”,他说,骄傲女孩是写你,本来就应该由你填词。她答应了,却一天天拖延,因为她想,如果是为了他,也许她可以学习着不那么骄傲。
看着部落格里满满的照片,心情一阵激动。
高举奖牌那张是她和资优生打赌,赛跑得冠军时,他帮她拍的;站在礼堂的那张,是她参加国语演讲比赛;对着布告栏那张,是她在看校际排名:头发乱糟糟那张,是她在顶楼,那天风很大,把她的裙子吹高高;凝思的她、趴睡的她、皱眉的她……她从来不知道,他有那么多的姚子夜。
她读着他写的文章,文章写着他们的相遇、他们争辩、他们比赛、他们的礁溪之旅,还有他的懊悔,他的文笔比她记忆中精彩顺畅。
留言版里,许多网友留言,说的不外是“你找到她了吗?”、“还要多久的时间,你才会忘记她?”而他的回答是“我总有一天会找到她”、“忘记她不是我的本能,也不是我努力学习,就学得会的事情”。
读着他的回答,她紧咬下唇,抑止突如其来的哀戚。连天才都学不会遗忘吗?那么她的天资不如他,怎么学得来。
她静静在电脑前坐了好久,静静看着每一则留言,想像无数个深夜,他和自己一样,坐在桌边,敲敲打打回忆与懊悔。
这样的他,教她怎能不心疼?
门外,传来低抑的声音,岢易还没睡?
她悄悄打开门,悄悄下楼,听见他对着电话那头的人发神经。
“快告诉我,阿笨是谁,他和你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是你们的秘密……”
他的口气好坏,审犯人都不可以这样没人权,难怪弄臣先生要说他是皇帝,对他大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
他的眼光顺着她的衣摆往上看,手里的话筒缓缓滑下,真龙天子变成泥鳅毛毛虫,两道凌厉眼光瞬地柔和。
她对他笑着摇头,接过电话轻声说:“资优生,对不起,这么晚还打扰你。”
“你就不能控制控制他吗?他晚上不必睡觉,我明天还要开刀,你知道他骚扰我几天了,厚……他都不必赚钱的哦。”
“对不起,家教不好,敬请见谅。”
“家教不好……姚子夜,你不会决定接纳他了吧?清醒!放过Edward这种男人会是你人生最大的浪费……”
天,她只是随口说说,他哪来那么多的幻想。“你明天不是还要开刀,好好休息,晚安。”她迅速挂掉电话,犹豫三秒,把电话拿起来放在旁边,她担心好奇宝宝不死心,打电话过来。
她坐在他的右手边,叹气。“为什么这么晚还不睡?”
“睡不着。”
“你看起来很累,这里……”她指指他的脸。“有黑眼圈。”
“那是一种流行。”他抓住她的手指,收在自己怀里。
“不可能。”
“那么,是一种兴奋过度的痕迹。”他朝她掀了掀眉。
“你怎么有本事把那么正经的事,讲得那么淫荡?”她皱起眉,偏头望他。
他笑了,她也跟着笑,好奇怪哦,在他面前不必戴面具,不必武装自己,也能让自己觉得安全无虞。
他正色,问:“我可以问,阿笨是谁吗?”
她定定看了他三秒,点头。“他是我的弟弟,长得很帅、个子很高,有一头乱蓬蓬的头发,他还在念书,最喜欢数学和生物,说以后想读医学院。”
“听起来,是一个不错的小孩。”
“他不错,可是让人很头痛。六岁的时候,同学受伤,他学书上写的,拿美工刀替同学开刀,虽然医生说伤口处理得很好,可是幸好当时他只有六岁,不然会因为违反医师法被抓去关。”
“他是天才吗?”
“也许。但我记得你说过,天才是一种残酷的礼物,所以,我们全家人都不鼓励他的天才,而叫他阿笨,我们以为多叫几次,他就会变得笨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