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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踏进这个院子时,刚好看到她走向池塘,只一眼他就判断出她的身分——仆婢没福分穿这等衣料,而孟老头只有一个女儿,想误认都很难。

  即使此行前来是为了她,但他对她长得是圆是扁根本一点兴趣也没有。不想费心交集的他正准备回去前厅,却被她拾起树枝挥舞的怪异举止给顿住了脚步。

  因长年习武,他的眼力比一般人更为锐利,稍一定睛即发现那只被困在蛛网中的彩蝶,也跟着明白了整个状况,更看出她掉进池塘只是早晚的事。

  这舍己救蝶的行径若到了旁人口中,可能会被誉为善良温柔,但看在他眼里只觉无聊又可笑。

  他原该头也不回地离开,但或许是她徒劳无功的动作笨拙得有趣,也或许是他有些好奇她能撑上多久,迈开的步子并未退出这个庭院,而是足下无息地朝她走近了些。

  在她真如他预料失足滑落时,他还迟疑了下,最后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念在她幼稚的行径多少娱乐了他,他才勉为其难地施展轻功上前拉了她一把。

  「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吗?」樊仲遇明知故问,果见她小巧的耳廓整个红透。

  要是稍早一些听到这句话,孟海心会觉得感激不尽;但现在蝶飞了、她也丢脸了,她只希望他能对这一切视若无睹。

  「不用……」她尴尬摇头。

  这人到底是谁?这儿明明是她家,他却表现得比她这个主人还从容,而且就算是访客,也不该如此旁若无人直接进到庭院里来啊……

  访客?这个顿在脑中的字眼让她思绪整个停摆。

  她怎么没想到?那轩昂出众的气势,那优雅沈徐的姿态,还有此时此刻正莅临家中的贵客——除了樊仲遇还会有谁?!

  他看到了多少?不会连她乱挥树枝的蠢样也看进去了吧?忆起她刚刚所做的一切,孟海心好想掩面奔离。

  但残存的理智不允许她做出这种更丢脸的行径,她只能漠视那几将她灭顶的羞窘,强逼自己留在原地。

  「有只蝴蝶……被、被困住了……我在救它……我、我不是……在玩。」越想好好解释,她的舌头越是不听使唤,等说完最后一个字时,她已完全抬不起头来。

  这是老天在惩罚她想去偷看他的行为太不合宜吗?她不但没能表现得端庄娴淑,还处处出糗,活像个没见过世面的无知女子。

  他应该会想打退堂鼓了吧?她沮丧抿唇,脸上的红潮已然褪去。

  她不是那么介意能不能嫁给他,而是她不希望在他眼中,她是一个这么不像自己的孟海心……

  她的情绪转变樊仲遇全看在眼里,也明白她已猜出他的身分,但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却仍沈冷得像在看毫无关系的事物。

  连这种小场面都应付不了,嫁进樊家更有得她受。也罢,他看中的不也正是因为这一点?踏脚石的功用就该稳稳当当、不会扯人后腿,这种温驯心软的个性对他们只有益无害。

  樊仲遇望向那只随着破网而迎风飘摇的蜘蛛,眸色转深。

  少了天生的优异,谁会去在乎他们的死活?他们只能凭着一己之力找出生路,看在道貌岸然的人眼中却成了残忍,成了弱肉强食,没有人同情他们也有活下去的权利,没有人。

  「蝴蝶是命,蜘蛛不也是一条命?它费力吐丝只求生存,妳救了蝶,又有谁救它?」

  他话里的讽刺意味应该不难听出吧?说不定她还正为了自己的悲天悯人而颇为自豪呢!樊仲遇暗暗嗤笑着。不管她的个性是强悍到会反驳辩解,抑或是软弱到只敢暗恼在心,对他的印象决计好不了。

  该让她有点心理准备的,这样在发现她之后所要应付的人是比蜘蛛更令人嫌惧的狠毒恶魔时,才不会太难以接受。

  唇角似笑非笑地扬起弧度,对于自己做出可能会破坏姻缘的举止,樊仲遇一点也不想做任何的补救。

  第1章(2)

  听到他的话,一直低垂螓首的孟海心明显地震了下,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张秀丽的脸庞不见他预期中的怒气,只有显而易见的内疚及着急。

  「我没想那么多……」她愧歉低喃,仰头在枝叶间寻找蜘蛛的踪迹。

  一条生命就在眼前即将被杀,她只想到赶快将蝶救离危险,但他说得没错,蜘蛛是为了活命才布下天罗地网,她这么做,不也等于间接杀了蜘蛛?

  「如果我去拿些糕饼给它,你想它吃不吃?」一心只顾着挽回自己的过失,孟海心忘了害羞,还不知不觉地将他当成得以信任的商量对象。

  樊仲遇怔了下,随即恢复淡然无谓的神色,只有再次打量她的犀锐目光微微地泄漏了他的诧异。

  她是作戏还是真心的?不过是只小虫罢了,值得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再去捉只蝶来给它啊。」很清楚她做不到,樊仲遇故意陷她于两难。若做不来以命抵命,就少在这儿假仁假义。

  孟海心惊讶回头,对上他眼里闪烁的恶意光芒,她迷惑了。

  这和刚刚出手救她的那个是同一个人吗?虽然他方才给她的感觉是冷然的,但并没有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如今他的眸中却像被幽暗筑起了厚厚的冰墙,让人踏不进去。

  她不懂,他不是因为同情蜘蛛才提醒她的吗?但此时为何又表现得像是不在意蜘蛛的死活?

  「蜘蛛也是一条命,这不是你说的吗?」他若不在意,刚刚根本不会说出那些话。

  一如她柔弱的外表,她没有咄咄逼人,只是轻拧着眉,用温柔至极的软呢嗓音喃问,却让他的肌理因察觉危险而绷紧。

  这些年来,他的内敛深沈已很少有人能够动摇,但她那澄澈的瞳眸却像看穿了他,笔直地、毫无阻碍地望进他的心底,将他深埋在无情淡漠之下的真实情绪诱得开始浮动。

  这反常的情况让樊仲遇不悦地瞇起眼。

  蜘蛛会不会饿死他完全没兴趣,只不过是过往经历让他对人性的偏颇有感而发,他没料到竟有人也跟着在乎起这点小事,甚至执着了起来。

  何必?那只是一只丑陋又邪恶的蜘蛛罢了!

  「是,我刚是这么说的。」扬起愉悦的笑,樊仲遇成功抑下心绪,连眸光也没透露出丝毫异状。「试试糕饼无妨,或许它是只吃素的蜘蛛也说不定。」

  他向来是掌握局面的主导者,毫无破绽的伪装早已成为一种本能,管她是误打误撞还是天真烂漫,他都不该为了这点小事有所失防。

  蜘蛛连同类都吃的凶残天性又何必由他来说破?她想将人世间想象得那么美好就由她吧,总有一天事实会狠狠教会她一切。

  那抹介于邪魅与温柔之间的朗笑,将他偏冷的俊容染上了迷人的优雅,孟海心的心不受控制地漏跳了拍。

  此刻的他,和她想象中的樊二当家是如此地相似,从容中带着强悍,自信而不傲慢,只要和他交过手的人,即使是输,也输得甘愿,心悦诚服地成为他的手下败将。

  她很想就这么被他的气势征服,只是她虽单纯,但并不笨,他刚刚那判若两人的冷冽面容仍清晰地映在她脑海里拉着她,不让她被他的笑容迷醉。

  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她很想辨别出孰真孰伪,却是越看越觉得迷惘,只有那傲然散扬的魅力是如此鲜明。

  「好,我试试。」他们原本在谈什么她已完全不记得了,孟海心只能喃喃地顺着回答。

  她该离开了,他们已经单独相处太久……明明这么想着,她的脚步却迈不开,明知这么光明正大地盯着一个男人瞧过于放肆无礼,但企盼能看出一些些端倪的视线仍在他脸上徘徊不去。

  迎视她的目光,温煦扬笑的樊仲遇表面上不动声色,心情却难得地浮躁了起来。

  笑容对他而言是项太过奢侈的事物,所以他宁可用冷戾杀得对方节节败退,也不轻易施展这向来无往不利的终极手段。而她,一个连象样男人都不晓得有没有见过的闭塞闺女,不但没了方才的羞怯,还用如此困惑的眼神端详着他,这什么意思?!

  恼怒一起,他突然很想看看她被逼到落荒而逃的模样。

  「为什么这样看我?」明明这儿只有他和她,樊仲遇却故意倾身在她耳畔用近乎气音的语调低笑道。

  拂在耳上的温热吐息引她心颤,两人间缩短到令人发指的亲密距离也让她面红耳赤,她赶忙跳开,疑惑和求解全然抛到九霄云外。

  「你、大胆……」她又窘又羞,自以为严厉的斥喝一出口却成了小猫叫,在她艳若桃红的丽容衬托下,更是毫无吓阻作用。

  孟海心紧紧摀住被他轻薄的耳朵,好怕那股酥麻感会继续蔓延,蔓延到她无法承受的地步。他怎能这么踰越?就算他今日是为了提亲而来,并不代表她一定会嫁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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