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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店铺突然就昏倒了,他们就用马车送他回来。」他听到送他上榻的家丁这么回应。

  好半晌,他才意识到自己病了。他只不过是早上淋了场雨,忙着处理事情的他没有及时换下那一身湿衣,居然只因为这点小事就害他病成这样?

  樊仲遇气到咒骂,但干哑的喉咙只发出不成句的呻吟,急涌而上的恼怒更是让他头晕目眩。

  幸好他那时是在处理大房的事业,而非他暗中的身分,不然他辛苦布的局就整个揭穿了。遗落的记忆回到脑海,樊仲遇略微安下心,一抬眼,正好看到兄长冲进房,那张脸毫无血色,让他仿佛看到当年的自己。

  那时的恐惧他依然记得很清楚,怕这世上唯一的手足会离自己而去,怕只要晚一步就会救不回兄长的命……樊仲遇咬牙撑起身子,将两名家丁推开。

  「出去,我只是染上风寒而已,不用你们扶……」他用尽力气却只能挤出气若游丝的声音,但他不管,仍大声嘶吼:「全都给我出去!」兄长应该会懂,有这些外人在他不能明说,拜托,他不是中毒、不是有人害他,别因为这样就露了破绽。

  樊伯临顿时会意,脚步是停下了,但眼里满是为难。他不能丢下仲遇不管,但痴傻的他又怎么可能会照顾人?

  「仲遇少爷您躺好啊!」家丁以为他病倒神智不清,两人联手想将他压下。

  「放开我!」樊仲遇用力挣扎。

  他的意识确实是越来越混沌,但有丝念头却越来越清晰,将多年前的恐惧扩大到无边无际,像只无形的手紧攫住他的喉头,让他无法呼吸。

  过往已教会他太多事,樊家的人不能信,就连奴仆都没办法信任。

  他恨自己居然让自己落到这种境地,更恨连自己都无力自救的他没办法保护兄长。他好累,他的身体好重,但他不能倒下,他只能靠自己,他不能让任何人近他的身!

  「出去!」他强撑着不让昏沉夺走他的意志,想把那些抓住他的手挥开,却击中一股柔软,他一怔,那股柔软不但没退,反而紧紧握住了他。

  「让我留下好吗?拜托……」带着哽咽的温柔低喃穿透了一篇混乱,镇住他已因过往梦魇而狂乱的心神。

  他循声看去,看到她红着眼,将他的手握得好紧好紧,明明自己都快哭了,那苍白丽容却还努力挤出一朵笑花,那么僵,却是他此生见过最美的景象。

  「求求你,你在生病。」握住那烫得吓人的大掌,孟海心脸上安抚的笑容已快挂不住,强烈的担虑和焦急让她快掉下泪来。

  他刚刚突来的挣扎吓坏了她,三个大男人扭成一团的声势更是没有她插手的余地,但看到他被人压在榻上时痛苦嘶吼的模样,她已顾不了自己的安危,即使可能会遭到波及也要上前握住他的手,让他知道他不是一个人,有她在,她会站在他这一边。

  这不是四年前,大房里也不再只有他和兄长……樊仲遇感觉力气像是被瞬间抽走,他放任自己倒回榻上,勉强凝聚的意识开始涣散。

  他只要她留下,其他人他都不信任。

  「叫他们走……」已半合的眼看向兄长。「都离开。」樊伯临明白这一眼的意思,仲遇是怕他会因为过于担心而露出破绽,也知道无法出手照料的自己留下并没有意义,但看到狂乱中的他竟被那女人安抚下来,他感觉自己的地位开始动摇。

  他有股预感,这孟海心绝对会成为他的阻碍。樊伯临不动声色,将那股恨色放在心里,静静地跟在两名家丁后头离开。

  那股愤恨,谁都没有发现,樊仲遇陷入了昏沉,而孟海心所有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没人知道局势已悄悄地产生了变化。

  为了照顾他,孟海心整整一天一夜都没有离开。

  他生病的事在樊家传开了,有几个人来探病,但不管是叔父还是堂兄弟,都被她挡在门外,因为她知道他们绝对不是为了关心而来,而是想来看他病得多重,越重,他们会越开心。

  于是,她用全身力量挡门,连桌椅都拖来抵挡,任他们怎么劝哄怒骂都不开。

  更何况,他昏迷前的挣扎震撼了她。

  这个家族有多险恶?竟让他连重病也没办法放心将自己交给其他人照顾,如果她不在,他能依靠谁?这些年他又是用什么心情熬过来的?越想越心疼,她只能把那些心疼都化为专注守护,企盼他能快快好转。

  放不下心离开的她,只好趁着婢女送饭来时请她帮忙,千求万求,还把她从小戴到大的玉环给了她,那名婢女总算勉为其难煎了药送来。

  「我……不要……」

  但当她要喂他喝药时,仍昏沉不醒的他不断呓语,牙关也紧咬不放,好不容易终于睁开眼看她,却是说出让她心拧的话——

  「不是你亲手弄的,别给我……」

  这短短几个字像耗去他所有的力气,他又陷入昏睡,看着那张虚弱闭眼的面容,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地滚落而下。

  他到底遇过什么事?为什么连在自己家里他仍紧紧筑起防备,仿佛随时会有人刺他一刀?到底是谁伤他这么重?

  她心痛如绞,即使是他愿意信任她的愉悦都无法抹去那股心疼,忆起他只能靠她,孟海心抹去眼泪,要自己坚强。

  她不再逼他喝药,而是用拧冷的手巾覆住他滚烫的额,在他冷得发颤时将棉被和房中所能翻到的衣服全往他身上盖,在他因热难过翻身时又慌忙将那如山的衣物搬开,拭去他不断捂出的汗。

  就这样,经过了一天的折腾,在夜晚再度来临时,樊仲遇总算不再发烧,终于能安稳沉睡。

  受尽担虑折磨的孟海心也终于能够放下心来,跪坐榻旁的地上,满怀的爱意再也无法压抑,充满爱恋的水眸细细地看着那张她平常不敢直视的容颜。

  她在心里默默地呐喊,视线舍不得从他脸上收回,因为她知道,等他病好不需要人照顾时,她就再也没办法这样看他了,她是别人的妻子,而他是……

  孟海心咬唇,不让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要看他,把握这仅有的时间深深地将他烙进心坎。

  但累坏的她已体力不支,就这么趴伏榻沿,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当樊仲遇清醒时,映入眼中的就是这副令人感动的情景——

  她跪坐在地,手臂和头枕在榻上,即使睡着了,她的手仍紧握住他不放。

  他看到那碗被放到极远的药,看到那乱成一团的衣服,再看到那堆在门边的桌椅,最后落回那张写满疲惫的丽容,向来冷然的黑眸此时已被柔情完全填满。

  即使整段过程他都没有意识,但从这团混乱他也约略推测出大概。

  真苦了她了,对那些事一无所知的她,大可将他的抵抗当成胡言乱语,她却是牢牢遵守,不让任何人踏进来,也不强灌他汤药,而是用她纤细的身子像要与天抗衡般努力地顾着他。

  值得吗?值得吗……一股倏然漫开的柔情促使他用另一只空着的手轻抚过她的面容,曾有过的冷狠和挣扎都离他好远,这一刻,他只想疼着她、爱着她,别再让眼泪泛上她那双美丽的眼。

  仿佛听到他的心音,睡梦中的她突然醒来,对上那双再无保留的柔情眸光,她不敢眨眼,怕只要一眨眼,他就会消失,会像那抹她无法确定的笑容,在她还来不及紧紧抓牢时就溜走了。

  「我要进去!」突来一声大喊将两人唤回现实。

  原来是樊伯临敲着窗棂,那张脸透过窗户敞开的缝隙可以清楚看见,这代表着他也清楚看见了他们的举动。

  孟海心赶紧放手跳开,丽容红若艳桃。

  「我……」虽然相公可能不懂他这种举动代表什么意义,但她逾越了分际是真,甚至还被相公撞个正着……

  一思及此,她的脸色一白,但明知不该,她还是想不顾一切地抛弃礼教,只想爱着他。

  接触到她盈满依恋及痛苦的眼,樊仲遇有股冲动想要将所有的计划全部都告诉她,要她别怕,要她别再在乎那些名分。

  但想到兄长正在外头,而他也看到了这一切,樊仲遇只能暂先将这股念头压下。他并不是要再次疏离她,在她无怨无悔地对他付出这么多之后,他已经没办法再将对她的感情禁锢回去了。

  只是,即使要对她坦诚也不是在这个时候,大哥还等在外头,而且对于接下来该怎么调整计划,也都是要再跟大哥商量后才能定夺。

  「让大哥进来吧。」语音是平静的,但那双黑眸却是炙热的。她是可以属于他的,他们已开始收网,成功已近在眼前,只要再忍一会儿,再忍些日子就好。

  那灼亮的凝视让她的心整个融化,感动和喜悦瞬间填满了胸臆。天,只要他愿意这样看着她,就算是会因悖乱伦常而落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她也会义无反顾地一跃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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