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我『自己一个人』骑暴暴去遛遛时,巧遇上他。」她非常刻意强调那五个字,说完,得意自己有报到一点点老鼠冤,口吻才开始转为喜悦,「刚好谦哥带了些流当品去谈生意,我闲着也是闲着,就同他去见识见识。他谈完,差不多该是吃饭时间,加上卖掉几件流当品,入帐几百两,谦哥就请我大吃一顿啰。」献宝似地又摇摇烤鸡腿,要是秦关开口,她可以割爱给他半只。
「我不是故意失约,我有托小纱告诉妳一声。」听出她语意里的埋怨,秦关解释道。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遇见小纱。」谁知道他是不是临时编来的脱罪之词,和小纱一起串供!
「朱朱,妳也知道小当家最近心情低落,难得她会打起精神想梳整外表,所以!」
「谦哥人好好哦!」完全不想听见他口中提到严尽欢怎么样又怎么样,朱子夜几乎是跳起来冲喉吼出来,以音量压胜他,「一路上陪着我说话,怕我无聊啦怕我闷啦,买东西给我吃,还怕我又摔下马……」
「又?」他捕捉到这个字眼。
呀,露馅。她本来不想让他知道这事儿,不想讨骂挨,秦关平时沉默归沉默,数落起她来也是能嚼哩啪啦。
「朱子夜,妳摔马?」秦关声音一沉,面容严肃。
「对……」见他探手要捉她,检查摔着了哪里,她连忙改口:「不算啦!我连地都没沾到,谦哥就出手救我,把我拎到他的马背上,不然我现在哪有命在这里大啖烤鸡腿?早就躺平在木板上,等着你们拿一碗白饭和鸡腿在我脚尾拜了,好吗?」
「妳怎么如此不当心!妳忘掉以前摔马那一回,差点害妳变成残废吗?」因为担心,他的语气无法平和。
「你这么凶干嘛?我又不是自己爱摔马!谁这么无聊拿生命开玩笑?」
「妳一定是在马背上发呆!」每回摔马的理由都一样!不是发呆就是不专心,再不然则是让身旁景物勾住目光,忽略安全。
猜对。
朱子夜涨红脸,正要反驳,公孙谦端着热茗款款步来。
「在外头就听见你们对吠的声音,吵架了?」
秦关静默,朱子夜扁嘴,没人回他,他不以为意,为三人斟茶,一人一杯。
「我才没跟他吵哩,是他在骂我。」朱子夜向公孙谦告状,看起来就是想拉拢公孙谦站在自己这边,一起对抗秦关。
哼,对欢欢吴侬软语,对她就怒目横眉,不公平!
「妳关哥不会胡乱骂人。」与秦关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公孙谦,深谙自己兄弟的个性,若说夏侯武威或尉迟义会骂人,他信,但这罪名扣在秦关身上,不可能。秦关平日寡言,想引他说话,就得自己先抛出问题给秦关接,否则秦关可以一整天不用开口。
「他就是会胡乱骂我。」只对欢欢慈眉善目,声音多软多轻,多怕嗓门大一点点就会吓坏欢欢似的。「而且骂得很顺口,连换气都不用。我印象中,他总是凶巴巴的,很少笑,看见我来严家当铺,他也没有很开心呀!」
公孙谦以扇柄轻抵她的唇,阻止她往下说。
「吵架没好话,妳别说了,省得说得自己不痛快,也伤了人。」狠话,如双面刃,说者事后懊恼无比,却无法将一字一句咽回肚里去;听者心里难过,两败俱伤。
「……好嘛。」
出乎秦关意料,公孙谦短短淡淡几句,便让朱子夜乖乖听话,柔顺得像小绵羊,安静坐下来喝她向来不爱的苦甘茗茶。
不安,萦绕在秦关心口。
刚刚我看见谦哥对付上门闹事的混蛋,好帅呢!
我觉得谦哥光是站在当铺大厅,就让人好放心。像谦哥这么出色的孩子,为什么他爹娘拾得卖掉他?我要是他娘,疼都来不及了呢。为什么谦哥变成流当品之后没能卖出去?我要是带银两上门的客人,我就会买他。
你卖相不好啦!又不会说好听话,又问,又没有付谦哥好看,又没有谦哥厉害,又没有谦哥爱笑!
谦哥人好好哦!一路上陪着我说话,怕我无聊啦怕我问啦,买东西给我吃,还怕我又摔下马……
她不曾,在他面前,提及另一个男人的名,如此频繁、如此滔滔不绝、如此赞不绝口,如此……雀跃开心。
以前,她三句不离「关哥」,今天,他还没从她口中听见她叫他「关哥」他被取而代之?
秦关木然啜饮热茗,茶汤下肚,未进食的腹腔缓缓疼了起来,他忘了自己空着腹,喝下清冽解腻的茶,自然伤胃。
又或者,在疼着的,并不是胃……
第4章(1)
昨夜并没有不欢而散。至少,朱子夜和公孙谦之后转往凉亭赏月,聊得很开心,默默退开的秦关,如她所愿地不与她吵嘴,不成为她印象中,总是凶巴巴骂她的家伙。秦关过了五更仍无法成眠,决定起身燃烛,做些可以分心的事,却一连做坏三条银饰平安锁,更错把一只名贵的流当金镯给熔掉……心神不宁,多做多错,不如不做不错,秦关放弃再弄砸第五件饰品,干脆坐定不动,睁着眼,平窗口外仍灰蒙的晨。
肢体是空闲下来了,脑子仍是忙碌不堪,想着看见朱子夜与公孙谦连袂出现于眼前的怪异感受。
老实说,就算朱子夜真的认为公孙谦很好,也不过是件小事,公孙谦确实值得那些赞扬,无论是相貌、人品、性格、能力,皆属上上选的出色,他打从、心里敬佩公孙谦,视他如兄。
朱子夜算是公孙谦自小看大的小丫头,两人有好交情亦相当正常,他又何必庸人自扰,以为迟钝的她会突然开窍去了解什么叫「爱」?她仍是株含着花蕾的小花,尚未为谁艳红了瓣色、尚未为谁挣脱了萼的束缚,她离爱情还嫌早了一些,再过几年,等她足以明了情爱为何物时,他才决定送上他为她量身订做的整套珠贝首饰!这些年来,一点一滴累积了耳饰、指环、手炼、颈饰、珠花,全以她最爱的白色珠贝为主,他甚至在钻研制作出类似捕兽夹的饰物,当然不能像捕兽夹具有杀伤力,而是咬合力不差又点缀了雪白珠子的虎口夹,方便不会用钗子绾发的她,可以轻松左右捉两缯长发再夹紧,便是漂亮的发型― 亲自上朱家牧场,向朱老爹提亲。
他想娶她,从几年前,便开始产生的念头。
兴许,她乍听之下,会惊讶地合不上嘴儿,更或许,朱老爹会比她更加惊吓,原来野女儿也是有人想爱的,说不定,朱老爹会问他,是否需要双手奉上几千只羊当嫁妆才不会亏待他。
兴许,她会大声嚷嚷:我们是哥儿们,怎么可以婚配,那是乱伦!
他会让她知道,哥儿们这三个字,不是像她与他这样当的。
哥儿们不会魂牵梦萦、哥儿们不会无话不谈、哥儿们不会乐见对方眼中出现了第三个人。
他没有当过她是哥儿们,那是给了欧阳妅意和严尽欢的感情,绝不是给朱子夜的。秦关正放宽了心,便瞧见朱子夜托着满满一大碗的鸡丝粥及几碟配菜,步伐轻快地朝他这儿而来。她就是这样一个率真女孩,几乎没有隔夜仇,说她迟钝也好,说她反应慢也罢,甚至说她有点粗性子也可以,她不兴冷战那回事,不爱生闷气,伤害她自己的身体,昨天和他有些不愉快,今早便全数抛在脑后,带了早膳来求和。
这也是教他很喜爱她的一点。
「关哥。」好眼力的她,远远就透过窗,看见秦关坐在桌旁。
秦关在窗边接过沉沉的膳食,朱子夜嫌麻烦地舍大门而直接跳窗进来,秦关本想数落她几句,但随即忆起她的埋怨,说他老是板脸骂她,他很识趣地闭嘴不啰峻,只让「早」这个字从喉里滚出。
「你昨天晚膳没吃耶,来来来,我盛了好多鸡丝粥,你快吃。」她一进屋,托盘里的大粥盅捧到他面前,再送上调羹一支。
「妳怎么知道我……」没吃晚膳?
「谦哥说的呀。谦哥说,他去厨房泡茶时,看见灶边留有两人份的饭菜,灶上还有一锅温汤,猜想是你帮我留的,而且你应该准备陪我一块儿吃,对不?」朱子夜很坦白,并不是她太细心去发现秦关的体贴,昨天依然气着秦关― 不知是气他失约,还是气他爱欢欢,抑或是气他好好一句话不肯慢慢说就先用骂的― 总之她气嘟嘟的,和公孙谦喝了几杯茶,只觉得苦,完全感受不到甘味,它们根本没法子烧熄她的火气。那时,公孙谦彷佛想到了什么,才道出他在厨房灶上看见的猜测。她以为公孙谦是想帮秦关说话,撒了小谎,虽然她听秦关说过关于公孙谦「实话实说」的怪癖,还不曾亲眼见识过。
于是,她跑一趟厨房,果真看见了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