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乐在其中。
她喜欢和秦关一起,喜欢看秦关专注磨钻的神情,当秦关拨冗教她如何以软软银丝交缠成任何她想做的图形,她可以玩一整天而不腻,将银丝绕呀绕,绕出他的名,再包着她的名,自己做得不亦乐乎。
而那些游戏似的成品,他从不准她揉掉它们,他会在最适合的位置,嵌上最美的珠玉,画龙点睛地让成品亮活起来,再把它们做成项链或手炼,给她配戴,成为独一无二的饰品,而他还反常地央求她,替他做一只男戒。
明明自己的好手艺无人能出其右,他想戴男戒,自己爱做多少便做多少,要她做?能看吗?她连最素面的银戒都弄不圆耶……
秦关虽是珠宝匠师,身上却找不出半件饰物,连冠钗也不簪,会向她讨男戒,使她无法拒绝,只能再三言明在先,她的技术很差,做出太难看的东西可不接受退货哦。即便如此,他仍是点头说「要」于是,她做了,比她想象中更惨的成品,纯银制,很亮,但形状诡异,不用秦关给评语,她自己都想悴声羞辱丑男戒,他却伸出手,要她替他戴上。结满硬茧及熔金烫伤疤痕的长指,黝黑厚实,套上那抹歪七扭八的银亮,
竟……还不错看。
比起她做的那些乱七八糟,她还是偏爱他亲手设计的饰品,尤其是金刚钻指环,她一戴上就未曾再摘下过。金刚钻不大,光芒璀璨不输给珠宝铺里任何一项金刚钻饰物,特别是当她从秦关口中听见它的灵光乍现来自于遥远的某一年,她与他夜游捉虫的往事。她记得那回事,却不记得后续,她醒来时,是睡回自己暂住的客房,知道定是秦关抱她回去,后来她才知道,原来秦关牢记着那一夜的流萤,与那一夜的她。
他的话,让她总忍不住看着指环呵呵傻笑,跟着指环中央的七彩炫光一块儿傻笑。
「……妳有在听吗,朱朱?」
秦关的声音,将她从迷蒙混沌中硬生生拉回来,她吐吐舌,用力点头。实际上她没听见他说了哪些话,只回味在他为她戴上指环时,黑眸里沉浓的爱意,更胜金刚钻明亮。他光读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没在听,只好不厌其烦重复一次,「等会儿如果有客倌上门,妳无法应付,就把我叫出来,明白吗?」呀,对,她想起来了,昨天听见珠宝铺的伙计美珍向秦关告假,她自告奋勇要代替美珍工作一日,秦关担心她无法胜任,才会百般叮咛,不知是怕她砸掉珠宝铺的声誉,或是怕她被某些难以搞定的客倌刁难。
「我知道啦,你都说两百遍了。」她娇慎抆腰,觉得被他看扁扁。真的将她当成小孩子啰?她可不是哈事都不会的娇娇女,好歹她手底下统治一百多头羊儿,也是她家老爹的得力帮手!虽然得力帮手这四个字,有待商榷!在未来更得一肩扛下朱家牧场的继承人,区区卖饰品这类小事,她会办不牢?
怯,怯,怯。
「我若真的说有两百遍,妳就不会一脸浑噩了。」秦关不想成为她口中的「秦大婶」,但每回遇上攸关她的事,他就会变成唠叨男人。
他替她梳好发髻,发尾散放在她背后,形成微譬的特殊波浪,再簪上数朵珠花,一改她向来惯做的俊姑娘打扮,她的手环叮叮咚咚,随着她的好动而毛球、铃铛左右晃荡。
「反正饰品都有绑上标价,我不会弄错的。你到后头去努力磨钻哦,多做些商品出来卖呀。」朱子夜豪气拍拍他的肩膀,神清气爽准备上工去,秦关又叫住她。
「不懂得揽客,妳就乖乖坐在柜台,毋须刻意去招呼人,懂吗?」朱子夜是属于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型的麻烦人物,她若乖巧坐着,珠宝铺便能风平浪静,反正一日的生意,做或不做,他不是很在意。
「秦、大、婶!」她自从不和他当「哥儿们」,越来越没大没小、越来越不懂得敬老尊贤,只要他多嘱咐两句,她就会用这三个字来顶他的嘴。
「好,我不啰峻,妳去吧。」他苦笑,看着她骄傲端出小孔雀气势,碎步去开铺子大门。
珠宝铺的生意很不错,店铺开门营业之后,客倌便陆陆续续上门参观,不到半个时辰,她卖掉两副纯金耳坠,一只嵌玉银镯,几支玉簪。她不谙舌架莲花的推销手腕,饰品戴在客人身上真的不合适,她便会坦白说不好看,有些人会赌着一口气,硬要买下不搭的饰物,朱子夜还会和对方争吵起来。
她希望秦关做的东西,都能得到最好的发挥效用,这种方式相当容易得罪人,不过也有客人喜欢她的率真,不像一般铺里伙计,明明是穿戴在身上就难看到爆,还昧着良、心说:这东西根本就是为您量身订做的嘛……
朱子夜将卖掉的饰品空位再补上其它款式的新品,铺子里踏进一男一女,说是要看金戒。
她自然热烈招呼,以目测来看,这对男女应该是情人关系,两人密密依偎,试戴金戒的姿态浓情蜜意,几乎要教人羡慕起来。「这只好不好?」女人摊开戴了金戒的纤纤手指。
「好,妳戴都好看。」
「说实话,我觉得那一只比较好看耶。」人家情侣在咬耳朵说情话,朱子夜硬是要插嘴。
「再拿那只给我瞧瞧。」男人指着柜里最左边的指环。
「邦哥,那些我都不中意。」女人摘下金戒,看见朱子夜指间的金刚钻戒,闪闪发亮。「妳的指环好漂亮,可以看看吗?」
「这个?」朱子夜挑眉,摘下指环递给她。「看看是没问题,不过这种金刚钻戒的订单,我们已经排到明年年中。」她是有特权,才能第一时间拿到呢,这算是和珠宝匠师当情人的最大好处。
「这就是严家珠宝铺最著名的金刚钻呀……」女人双眼晶亮,藏不住她对它的喜爱,试戴在指上,虽然有些小,只能卡在中段指节,它依然亮得像日芒。
「这可是我们家一等一的匠师雕琢出来的上好金刚钻,其它匠师想仿都仿不来,它的切割、它的角度,只有咱家秦匠师才做得到!」朱子夜说得可骄恣了,好似金刚钻是她琢磨出来的一样。
「可惜要等到明年年中……」
「没办法嘛,每一颗金刚钻都得仔细雕琢,很费功的,急不得嘛。」她时常看秦关都熬夜呢,害她在牧场写信给他时,都得念上几句,要他照顾自己身体。朱子夜想快些取回金刚钻戒,指上缺了它,总觉得怪怪的,偏偏女客人爱不释手,仍戴在指上比画。朱子夜想想,反正指环没长脚,又不会逃跑,便也稍稍任由女客人戴着。
「姑娘,这些金指环我都不太中意,请妳拿些链子给我们瞧瞧,好吗?」
「哦,好呀。」朱子夜转身要取金链子的托匣,便听见身后男女夺门而出,她猛回头,柜上金戒被一扫而空。
抢劫!
朱子夜大惊,从柜台一跃而出,拔腿追了过去。
她的指环,秦关送她的金刚钻指环!
那对男女有备而来,夺走柜上金戒,利落跳上安排在铺外的高大骏马,逃得飞快。朱子夜哪可能眼睁睁看他们溜走?她一双好脚力,跑遍牧场高山深谷,可不是寻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柔弱娇娇女!
「别想逃!」她扑跳过去,勉强攀住马鞍边缘,扯喉高喊,要全青龙街的百姓都帮忙斓人:「抢劫呀!这两个人是抢匪!抓抢匪呀!」
「快把她的手扳开!」驾马的男人急急要坐在身后的女人动手将朱子夜纠缠在马鞍上的十指剥离。
「妳放手!」女人当真照办,随手抓起竹筒水壶便敲打朱子夜的指掌,叩叩有声。朱子夜瞪着女人拳间有炫光闪耀,知道那是她的金刚钻指环,激动生蛮力,腾出右手去逮女人的手腕,还真的给她蒙中!
「还我!那是关哥送我的!」
「放手!放手!」女人改以左手打她,竹筒甚至击中朱子夜的额头。
「把指环还给我!」手痛!额头也好痛!但没抢回指环,她不放手!她不放弃!
「邦哥!怎么办?! 」女人束手无策,右腕被朱子夜揪个死紧,她像块甩不掉的糖饴,被竹筒打红了额,却怎么也不死心。
「用这个划她手背!我不信她撑得住!」男人情急之下,递给她一柄匕首。
「这……」女人迟疑。他们原意是想抢些值钱的东西去典当,换取私奔路费,并不想真的伤人。她咽咽唾沬,对朱子夜劝道:「我不想伤妳!妳快放手!」
有没有搞错?抢人者,毫无悔意,还要她别穷追猛打?
「把指环还我!」朱子夜吼她。
女人见她顽固,牙一咬,心一横,匕首划过朱子夜的手背。皮开肉绽的刺痛,险些让她松手,朱子夜明白自己支撑不了多久,便全心全意要去夺回女人挂在指上的指环。女人下刀力道并不重,恫喝意味大于实质伤害,然而匕首割破肤肉时的鲜血淋漓仍然是骇人的,她看着朱子夜整手爬满血红,吓得弄掉了匕首,朱子夜乘机双手捉过去,女人急忙要抽手,原先就不合手的金刚钻指环应声脱手,落入朱子夜掌心,同时朱子夜整个人在奔驰的马侧摔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