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会像秦关昨天毒发一样,全身布满黑墨经络,呕出的血不再是鲜红色吗?
她也会像秦关昨天毒发一样,浑身冷冰冰,彷佛一具死尸吗?
她昨天一点都不害怕自己中毒,现在,竟然也不怕耶,好神奇,这究竟是什么思绪?只要他好,她就跟着好?只要他快乐,她也跟着快乐?只要他没事,她中毒又何妨?太乱七八糟了,她怎么会产生如此诡异的蠢念头?而且……还觉得这个念头很理所当然”
该不会是毒发的前兆吧?!
可她不觉得身体有任何不舒坦呀……有啦,头有些昏眩、发胀和燠热,尤其是盯着秦关瞧时,她不由得想起昨夜伏在他身上的一情一景,她的唇到过哪儿,此刻便完完整整地藉由那些红紫色的深痕在提醒她―
「朱朱?」他察觉她在发傻,唇儿咬着杯缘,眼睛却看着他。
「……说不定我快死掉了……」她突兀地喃喃道,觉得胸口咚咚跳得好急,一定是中毒的影响。
「什么?」他听见她的嘀咕,听得一清二楚。「妳为什么这么说?」
她不想让他知道毒汗的事,万一他知道她中毒,依他的性子,他定会像她一样,宁愿中毒的人是自己,甘愿再以嘴为她吸毒汗,并且痛斥她的胡作非为,怎可以不好好保护她自己,怎可以不顾生命安全地救他?
他待她的好……她不是不懂的。
「我是说……」她没料到他耳朵这么灵光,连她含糊几句他都没听漏,只能「呃」了几声,改口:「你在快死掉的时候,心里想着什么?」「想什么?……」他沉吟。他不太记得,好像贼人退散后,他花了些功夫整理凌乱的房间……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在贼人入侵之前,在夜深人静间,他想着的,是她。
想着要以金钢钻为她打造一只指环。
想着那一夜的稀疏流萤。
想着被流萤包围的男孩与小娃。
「想起一些过去的事情。」末了,他笼统回道。
「过去的事情呀……」那应该有她吧,过去的她和他,感情真的很好呢,像是哥儿……呀不,她不想再提那三个字。
「对了,妳上回告诉我,妳弄丢一只耳坠,我做了新的给妳。」秦关走向长桌,自屉里取出饰匣,本准备开盒拿取耳坠,但这一整个饰匣装着全是要送她的饰品,又岂止仅有一只耳坠呢?
一直没能送出去,此时,是个机缘。
「咦?……上回?」她是有告诉过他,但印象中……是很久以前,而且不是用嘴说,而是以笔写。
「妳喝醉酒那一回。」他将饰匣整个交给她,「里头还有一些是原本就打算送妳的东西。」
朱子夜缓缓打开匣盒。盒里,满满的,几乎毫无空隙。一些?不,这里不只一些,而是好多好多好多……
漂亮的发饰、美丽的颈炼、她喜欢的纯白珠贝、灵巧的手炼、花钿,她曾在珠宝铺开张时看见的花簪、镂嵌着她姓名的银制富贵锁,它们不是新品,至少,不是今年新做的,有些纯银簪子,表面上浮现淡淡黑褐,那并非脏污,而是银的特性,秦关教过她,应该如何保养这类饰物,才能让它们散发出白亮原色,这些饰品,是他日积月累为她而做的……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兄长送给妹子的礼物。」怕她有所顾忌而不收受的他,补上这句话。
她没有动手去翻弄底下还有多少首饰,因为在匣盖上,卡着一封发黄信函,吸住她所有注意力,信封上极丑的字,她认得;那是当然呀,写字的主人从以前到现在,完全没有进步,以前字丑,现在的字,不遑多让。
尤其是不再写信给秦关之后,她握笔的次数更是少得好可怜,难怪字迹练不来娟秀美丽。
关哥敔。她的字。这封信,没有被拆过,只有边边一角,有撕开的痕迹,但仅仅不过指甲大小,不足以取出里头厚厚信纸来阅读。信封上,有她不小心打翻墨砚而留下的记号,这是她最后一次寄给他的信。
「关哥……这封信,你没读过?」她拿起它,扬在两人面前。
「呀……原来夹到饰匣里去了。」他要拿,她将它藏回背后,他歉然苦笑,「我没有读,前些日子本来有打算读它,但被许多杂事打扰,便给忘了。」
「我以为你读过了,我以为你会回信给我的……」
「……我想,那封信里,应该还是不断提及谦哥吧,若是,我不知道如何回复妳。」他坦言。他不是心胸宽大的男人,他承认自己狭隘善妒,在收到信之际,他真的无法展信阅读。
「关哥,都是你害的!」她气愤跺脚,他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挨了她哭红
双眼的瞪视。她好恼地一直碎碎念着:「全是你不好!我以为你……才会不想回复我……谁知道你连拆都没拆过?!你知不知道我写这封信写了多久?费了多少功夫?
压榨了多少脑浆?我写到后来根本不懂自己在写什么,我以为你会回信告诉我那些迷惑、那些不解,结果你、没、看!」
「……」他想开口,她像只蚱蜢蹦蹦跳,一会儿走到书桌前,一会儿绕到窗台边,每一步都挟带着恼火。
「我以为你看过了……所以我好气你,甚至有那么一点点的恨你,发誓再也不要理睬你……」虽然很快她就自己打破这个誓词。
「要跟你切八段……要跟你佯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要跟你继续假装还是好哥儿们……」
「朱朱!」
最后,她用唯一能想出来最恶毒的骂人字眼,连同绞在指掌间的信团,狠狠丢出!
「笨蛋关哥!」她抱着属于她的饰匣,如狂风般扫出房门。
秦关知道必须去追她,但有件事他更需要了解,否则他无法理解她的怒气、她的委屈,以及……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关哥:上一封信里,呃,我写了一句连我自己都还很不确定的话。
我好像爱上谦哥了、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
谦哥我当然喜欢他……他那么温柔、又睿智、又风趣,他很好很好很好,我每回和你生闷气时,他就会恰巧出现在我身边,陪我说话,听我诉苦。但,喜欢是什么?我喜欢谦哥、喜欢你、喜欢我爹、喜欢红意、喜欢小妙春儿老帐、房、喜欢暴暴、喜欢欢欢!写太长了,好累,我歇一下。
刚刚我写到,我也喜欢小黑,就算牠是只不会怀小狗的公狗,因为我漏掉牠,牠一直吠我。
呀,回到正题。喜欢是什么?
爹说,等我长大就知道了,可我已经是个大姑娘,我还是不明白呀。
最近,我总是很茫然,老是想起你帮欢欢梳发的模样,说真的,我好讨厌那时的你!你怎么可以那么不像我认识的秦关?!你一点都不公平!你帮她梳发的时间比我长、帮她整髻的动作比我轻柔,就连同她说话的嗓音都比我温和……好吧,你一定觉得我小鼻子小眼睛小鸡心肠,竟和自己的表妹争这些?
我也不懂呀!我明明很喜欢欢欢,也很喜欢你,两个教我如此喜爱的人,为什么变得刺眼?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反正……我就是很计较,
连现在我光是把你和欢欢的名写在一块儿,我就、就、说……你要取笑就笑好了!我看不到,不跟你计较,哼。你是不是很喜欢欢欢?虽然欢欢现在还小,但她长大一定是大美人,你应该也看得出来吧?我从欢欢三岁时就知道她会成为南城之花,每个男人都会爱她,只是,我没想到……连你也……
你比较喜欢我,还是欢欢?
或者,这两种的喜欢是不一样的?
喜欢?爱?喜欢?爱?比喜欢更喜欢?比爱更爱?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在写什么,喜欢和爱的差别在哪里?
我们是哥儿们,你要是比较喜欢欢欢,我会有点小难过……嗯,是大难过啦!我一定会哭的,所以……你回信时,还是别回答我这个问题好了……(当然啦,要是你比较喜欢我,你可以告诉我哦,我会偷笑两声的。)
呀,对了,还有一个喜欢,我在前一张信纸上也忘了写,我喜欢珠珠钗和你送我的那些小东西,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它们让我觉得自己变漂亮了,变得更像一个姑娘(谁教我爹总说我就是少了一根小东西,否则他根本以为他生的是儿子)。你那天问我为什么不戴它们,我说是我不会用发钗,那也是小小小小的一部分啦,实话是!我弄丢了你送我的耳坠,左耳的一边,我好受打击!几乎是快把牧场每一块草皮翻开来找,偏偏就是找不到,明明我每日走的路就是那几条,怎么会不见了呢?是不是被哪只笨羊嚼进肚子里?!我气哭了好几天,早知道就不戴它出去向鲁蛋炫耀!我不敢跟你说,怕你生气,又为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