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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脑子里打转了许多的话语,却理不出该从哪个字开口。

  秦关按着额际,阻止由深处泛开的头疼,闭起双眸,深深吸气。蓦然,由窗外传来耳熟的声音,是朱子夜,似乎正与人发生争执。

  「你这个人怎么这般不讲理?!你以为只有你会摇人吗?!我也有人撑腰呀!关哥!关哥!关哥!」朱子夜嘹亮的嚷嚷,响彻酒楼客房,让全酒楼都知道,今天住房的客倌里,有一位叫「关哥」的家伙。

  秦关立即推开窗扇,一眼便看见朱子夜抆腰,解开辫子的长发兀自滴着水,她脱掉滚毛背袄,里头薄透的单衣,被水渍濡湿,隐约看见漂亮肤色。她面对几个高出她许多的魁梧大汉,气焰毫不退缩。

  「发生何事?」秦关人站在房里问她。

  「关哥!」她给大汉们一眼「你们该糟了!」的挑衅,奔向秦关告状,「我就说我不喜欢共享澡室嘛,你看啦,害我遇到怪人!他们好野蛮,诬赖我偷他们家主子的首饰!硬要搜我的身!」真倒霉,洗个澡也会碰上衰事,她这几天真是背到家。

  「妳在澡室里遇见这几个男人?」共享澡室有分男分女,不可能在女澡室撞见男人,若有,擅闯女澡室的男人,罪该万死。

  「公子请不要误会,我们无意为难姑娘,只是今早我家主子到澡室净完身,发觉掉了一支鉴金凤簪,折回澡室寻找,却寻无鉴金凤簪。据酒楼伙计说,这段时间,女澡室没有其它人入内,仅有姑娘一个,才会希望姑娘给个方便。」汉子之中,较不鲁莽的一位,揖身上前解释。

  「姑娘的身子岂能说搜就搜?」秦关神情极度不悦。

  「当然不是由我们几个大男人动手,而是请姑娘到上房去,由我们家主子的贴身女侍来搜。」

  「我才不要哩,我压根没看见什么凤簪龙钗的。」朱子夜讨厌这种被人当贼看的感觉。

  「她说没有,便是没有,你们该去其它地方寻找,别在这里浪费时间。」秦关朝她伸手,要她直接跳窗进来。「妳头发还在滴水,会着凉的。」而且衣裳半透,都快被看光光了!

  「偷儿永远不会承认自己偷东西。」一句嗤哼,从汉子群中传出来。

  「若没偷,为何不敢让人搜身?我看,鉴金凤簪八成在她身上。」紧接着便有人附和。

  「大哥,别同她罗嗦,直接动手押她去见主子!」冲动派的男人,箭步上前就要擒住朱子夜的手臂,秦关动作更迅速,单臂使力,拦腰抱住朱子夜,一旋身,朱子夜被提过窗棂,稳稳当当安置在房内,他另只手直接与男人拆招。

  朱子夜知道秦关有武底子,别看他总是埋首珠玉宝石间,一副只会熔银烁金的闷样,实际上他的拳法学得极好,见他与汉子们对打,她并不担心,更明白此时此刻闪远一点,别成为秦关的绊脚石,对秦关造成困扰。

  秦关以一搏五,游刃有余,只是,一道光芒映着顶头烈阳的耀眼,迫使所有人瞇起双眼。汉子中,一个被秦关出掌推得几尺远,狼狈跌跤的家伙,亮出锋利大刀,重新回到战局,只见刀锋挥动的炫光交杂在拳脚相抵之间,刀剑不长眼,谁挨刀谁倒霉。朱子夜眼巴巴看秦关险些被刀锋划过,连忙到房里翻找马鞭,要助秦关一臂之力。

  打人,和打羊应该是差不多的。

  「住手。」

  吆杀喝打声中,轻易淹没掉黄莺出谷的轻嫩嗓音。

  「统统给我住手听见没!」震天狮吼代替细嫩娇嗓再吠一次。这回,成功地惊吓众人,握刀的汉子甚至吓到松手掉刀,一个一个抬头望向声音来源的三楼雅房,立即纷纷单膝跪地。

  酒楼第三层全数被包下,不允许闲杂人等擅入,此刻,三楼廊前伫着一班女眷,为首的姑娘年轻貌美,俏颜因倨傲而染上一层冰霜,散发强烈距离感。她衣着打扮明显与身边几人不同,上好的金织纱罗,在襟边、袖口及裙襬缀点精致耗工的针衔绣花,纤颈上红玉银炼,细腕上镶玉金镯,额心小花钿,发髻上珠花闪耀若星,金箔花瓣在青丝间绽放开来,每件首饰皆独特珍稀;秦关一眼便能认出其中多数出自于他之手。

  她髻边的珠玉长串如晶莹雨滴,自发际垂至胸口,是严家珠宝铺日前以二百五十两卖出予礼部尚书夫人,说是要送给爱女十七岁生辰礼物,三楼的娇娇女身分,呼之欲出。

  汉子们尚未得到主子允许起身之前,全都跪着没敢动。娇娇女娓娓踩着银铃绣花鞋,款步走下楼阶,曳地纱罗让身后一干侍女惶恐撩着,她步代极慢,存心要众人恭候她的到来,鞋上银铃,铃铃、铃铃……一声一声。

  她的姿态,令人联想起严尽欢,尤其是下巴高扬的睥睨神情,有九成九相似。

  等娇娇女走下最后一阶楼阶,朱子夜都足够剃花十只羊毛哩,她真不懂,女人家在身上挂满累赘,拖累行走速度,又害自己脖子肩膀酸得要死,很有乐趣吗?

  「喳喳呼呼的,扰得我心情恶劣。」娇娇女的声音好听是好听,就是冷冰冰了些。

  「全给我自己掌嘴!」娇娇女身后的壮女侍,也就是方才吼声嘹亮的那一位,忠诚传达主子那句话里没讲明的语意。

  汉子们面面相觎,虽脸露难色,仍无法违逆主子之令,一巴掌一巴掌往自个儿脸上招呼,连打数十下后,壮女侍才命他们停手。

  「是逮到了偷我鉴金凤簪的贼儿吗?」娇娇女问。

  「还不确定凤簪是不是她偷的……我们正希望说服姑娘同意让我们搜身。」汉子中的大哥面对身高不及他胸口的娇小女人,仍不自觉地战战兢兢。

  「说服?」娇娇女微微挑眉,目光轻挪向朱子夜。壮女侍又明白主子神情细微变化的涵义,抆腰站出来,「说服什么?!直接动手押住她再搜就好!若她挣扎,定是有鬼,摆明东西是她偷的!」

  「怎么主子和下人全是同一种调调?」朱子夜翻翻白眼。指责别人是贼的气焰都很嚣张。

  「妳说什么”」壮女侍眼看就要冲上来教训她的出言不逊,但被秦关挡下。

  「你们的行径,称之为『 诬赖』 。」秦关语气低沉,挡在窗扇前,护住朱子夜。

  「我只是在找回我的鉴金凤簪。」娇娇女不同意秦关的用词。

  「妳无法证明凤簪是她拿走。」

  「让我搜过,我就能证明是或不是。」她说得理直气壮,好似天下道理,她说了便算。

  「那我也诬赖妳偷走我家暴暴身上的跳蚤呀,妳让我搜身,我就让妳搜身。」

  朱子夜仗着有秦关挡在前方,没有被捉花脸的危险,讲起话来自然大声。

  「放肆。」娇娇女斥喝人毋须龇牙咧嘴,淡淡一凛,周遭手下便会自动将这句话的恫喝发挥得淋漓尽致,汉子们凶神恶煞围上来,女侍们亮出爪子,像要狠狠耙人一般。

  「我不会放四,我只会放羊。」牧场儿女的好本领。

  「掌她嘴!」娇娇女难得加大音量,花颜微微狞了起来。

  「谁敢动她!」秦关不容任何人上前,靠近朱子夜。

  「我现在认为鉴金凤簪一定在她身上,就算没有,也是她偷藏起来,我要带她上官府,请南城知县评个公道。」娇娇女见多了官威,懂得利用官戚身分,礼部尚书的掌上明珠对上平民老百姓,知县会判谁对谁错,用脚趾想也知道答案。

  「有偷没偷全是妳一个人说了就算呀?」朱子夜腮帮子鼓鼓胀胀,朝娇娇女做鬼脸。

  「那又如何?」娇娇女冷冷扯唇一笑,姿态宛若绽放于至高山顶的天山雪莲,俯瞰脚下万物。

  「妳也不看看我家小姐是谁,胆敢对她不敬,妳准备吃不完兜着走吧!」壮女侍总能清楚自家主子没挑明脱口的狠话,相当尽责地适时加油添醋。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同理,遇上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官家千金也一样。朱子夜头一回觉得面对「人」这种生物,比面对一大群羊儿更累。

  「无妨,让知县评个公道,既然妳能认定鉴金凤钗在她身上,也能认定簪子是我所拿,我与妳走一趟官府。」秦关要一肩担下所有麻烦,不要与朱子夜牵上半分干系。

  「关哥!他们故意找我们麻烦,你又何必……不然我让他们搜身嘛!来呀!要脱要剥随便你们!你们找得出哈劳什子凤簪,要我把它吞下去我也照办― 」朱子夜又从窗子跳出来,这回不躲在秦关身后,反倒朝他身前一挺,腰杆子又硬又直,她的身形不足以完全护住秦关,但架式取胜。

  此情此景,秦关并非首次遇过,她不自量力想保护他的次数,真难扳指数尽,有一回在山里遇见狼群、有一回巷尾遭到地痞流氓包围、有一回她热血沸腾去救无助可怜的小孤女,不让她沦为淫官手里玩物,反而害得她与他身陷险境,被兵差追着打……唯一不随时间改变的是,一遇到危险,她不会永远藏在他身后,等他解决难题,她会像只母鸡,努力伸展手臂,好似这样就可以护卫背后的他,也不想想与他相较之下,她太瘦、太矮、太单薄,她才该是被保护的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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