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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一个老外,却用一口流利的、对他来说难度很高的山地语混闽南话再混国语,还有一颗爱心在偏远山区来回奔波。义务行医需要庞大的人手,到各处医学院招募志工,也就变成他在工作外的工作、仅有能榨出来的少许时间里非做不可的工作。

  那年他计划要去奈及利亚,义工短缺的厉害。

  他用九国语言演讲得到盛况空前的掌声,她也是观众,跟着人群去找他要签名,很俗对不对?他是医生又不是偶像,当然,他也当面训斥了她跟同学一番,但也因为这样彼此都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

  她没有进入自愿军的名单,因为她除了不是本科系学生,还看见血就怕,这样的人就算勉强被录取也只会拖累别人,对于她的自愿风静起给了很中肯却很不悦耳的建议。

  她很不高兴的据理力争,结果……结果当然是她败北,还败得很颜面无光。

  也因为那场轰动系上的辩论,两人彼此有了火花,从非正式交往到纸包不住火,她变成了系上女同学羡慕又嫉妒的对象。

  既然公开,两人也就顺理成章的开始交往约会谈恋爱,从热恋到两人干柴烈火的走进礼堂,一头栽进婚姻只有一个学期。莽莽撞撞一头钻进婚姻,风静起说了,他跟美国的父母不亲,亲情淡薄,婚后两人就住在台湾,不用时时面对公婆,唯一希望她放弃学业,让他回到家就可以看见她。

  她点头答应。

  不是只有古代的女人奉丈夫为天地,她也是,世界狭窄却心满意足,单纯的家庭主妇没什么不好,她向来就不是什么女性主义的支持者,很满足婚姻带给她的幸福。

  放弃学业或许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可惜,可是每当丈夫回到家丢掉公文包,不管她在做什么就要冲过来抱住她的热情,就能抵消她心底那小小的,微不足道的遗憾了。

  那几年,他是她的天堂,是她的唯一。

  她好幸福。

  第3章(1)

  梁心愿瞇起眼睛看几年不见的男人,之前他就是个会让人眼睛为之一亮的男人,如霜的气质,眼中一片俯瞰众生的倨傲,明明是种要不得的优越感,她就是觉得他帅气。

  刚刚他戴着墨镜,也许是心里刻意要把他忘记,收掉所有有关的相片资料,就连一点点可以触动她心思的东西也全部丢掉,难怪她刚刚没把人认出来。

  他的改变很大,变得更有男人味,微微往上挑的眼眉有股浸淫日久的冷冽跟邪气,不吭声,也让人心里毛毛的。

  并不是说这样的他就不好看了,以前觉得他帅,现在,唉,更帅,这种男人只要他有心泡妞,女人会死得很难看。她就是那铁证。

  「妳怎么到这里来?」她淡然的语气神态,一点也看不出久别重逢该有的喜悦开心,这令他十分恼火。

  他料想过很多见面时的情景,也想过千万种她的反应,可是这种冷淡,就算他是男人也不爽。

  她晃了晃手里的东西,瞄了瞄腕上的表。「我来送货,不能多聊,拜拜。」

  很干脆的,梁心愿走了。

  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冷静,就好像她根本没有为他失魂落魄过。

  很抱歉,她的再见真的说得太早了。

  风静起没拦她,可是她进了走廊,他也跟进,她进了木鱼声叩叩不断的灵堂,他也是。

  「不要跟着我。」

  她不想承认就算他无声的跟在后面,也让她如被针刺浑身不对劲。是因为自己还在乎他吗?她万般不确定,指尖指进了纸箱。

  他只说:「我可以替妳拿东西。」

  大大的杏眼黑溜溜,形状优美的樱色粉唇,纤细的腰身,她还是记忆中柔软香甜的小女人。

  见到她该说什么?该怎么做?这些问题他想过无数次,真的见了面,他的表现却差劲得要命。

  「不用。」

  他们就剩下这些无聊的寒暄跟对话吗?梁心愿用力的闭了闭眼,不去想这些只会让心情跌到谷底的事情。

  灵堂里肃穆哀伤的气氛兜头笼罩了过来,一个穿无袖汗衫、胳臂还有颈子袒露着刺青的粗犷汉子看见他们马上抽身过来。

  「这是做什么啊,老大,梁小姐,你们怎么一起来的?」

  他浓眉大眼,极有男子气概,三十出头,是朱雀堂的副堂主,风静起的得力副手,主理堂中内外事务,也是业务好手,无巧不巧,因为父丧,他成为梁心愿的客户。「我们不认识,只是凑巧在路上遇见就一起进来了。」梁心愿很快解释。

  看得出来他们的偶遇是因为这位罗老先生。

  「我们不认识?」风静起很难得提高声音的分贝,这撇清让他很不悦。

  方才的不爽加上这会儿的不悦,他的好风度快被蒸发光了。

  「你想在这里跟我吵架?」

  「吵架?」风静起一怔,他跟她认识好多年,吵架这两个字对他们来说几乎没有过。

  「这是老先生要的纸扎,我去跟他掷个笺问看看他满不满意。」借故遁走,在客户面前跟前夫吵架,没这必要。

  「小李,来带梁小姐进去。」罗大鹏中气足,很快来了个个头小小的小弟。

  梁心愿颔首道谢,径自进去。

  「老大,你来怎么没有通知我好去接机?」

  风静起收回了凝视梁心愿消失在转角影子的视线。「家里的丧事也够你忙的,大家都是兄弟,不必见外。」他向来不摆架子,真心把这些替他做事的弟兄当兄弟。「你要节哀。」

  「谢谢老大。」

  「进去吧,我去给罗叔行礼。」

  罗大鹏低头,把风静起迎进里面。

  「我不是让台湾北区的人员过来帮忙,怎么丧礼这么简单?」走廊外只有以他名义送过来的鲜花还有家属的花篮,议员、总统府的联却不见一个,就连灵堂也很简单。

  「我爸说他不是帮内人,不让我假公济私,他吩咐等他腿一伸烧成灰,找间清净的纳骨塔就好,其它都不必张罗。」

  「既然是罗叔的遗言……只是这样太简慢他了。」曾经老人家对儿子加入黑社会发过脾气,他以为混黑道就是成天收保护费,替人围事,后来看见名为帮派的东方帮只是以旧有的历史势力掩护正派经营,又看见儿子在公司备受器重的模样,嘴里不说,直到弥留之前父子才解开了心结。灵堂里,奇异的是道士的木鱼不敲,诵经声也停了,包括未亡人都围在梁心愿的身边。

  一辆纸扎的哈雷重型机车就放在供桌上,看到的人个个啧啧称奇,忘了眼泪鼻涕都还挂在脸上。

  「真是太逼真了。」小老婆惊叹。

  「在阴间的老伴要是收到应该很拉风。」大老婆说。

  「我还给罗老先生做了皮衣皮裤还有安全帽,在天堂飘车还是要注意安全的。」梁心愿把东西一并拿出来。

  大家摸来摸去爱不释手,要不是祭品还真想留下来作纪念。

  「谢谢妳的细心。」握着她的手,罗家人感激涕零。「我爸要是收到这些会高兴的跳起来,他一直以为我哥混帮派是被他带坏了。」罗大妹对她心存感激。

  「这是我应该做的。」老实说她还不是很能适应客户的热情,赶紧把手抽回来,通常他们不介入人家的家事,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每当接到订单时,他们会先和亲属聊天,了解往生者的生活风格和喜欢的事物,做好的纸扎也才能得到共鸣,这哈雷就是这样来的。

  「那东西不是妳辛苦做出来的,等一下一把火就烧掉了吧?不可惜吗?」风静起走过来,粗略算过那辆制作精细的哈雷起码有几百个零件组,这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扎出来?结果却要一把火就终结了它。

  「不可惜,如果人在往生后能够藉由纸扎的供奉让他享受比生前更好的生活,为什么我们不做?这一来让活着的人抚平伤痛,悼念逝去的人,不是好事吗?」梁心愿收拾大纸箱,准备离开。

  「为什么要做这么辛苦的工作?」

  「不辛苦,我自食其力。」

  「我记得以前的妳胆子比兔子还要小。」

  以前的她,就算小强无害的从她眼前路过,她都能吓得跳上沙发,脸色发白;殡仪馆可是很多人忌讳能不要来就不来的地方,她却自在随喜。

  「往生的人并不可怕,他们起码不像活着的人有那么多令人费解的心思。」她动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妳在埋怨我?」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以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也包括我吗?」

  「借过。」越过他,她头也不回的走了。

  风静起目送梁心愿离开,直到看不见人影,抱自己的胳膊,金棕色的眸子有着难解的情绪。

  「老大,我看你跟梁小姐很有话说嘛,你年纪不小,也该找个对象了。」罗大鹏凑过来。

  像他都两个孩子的爹了。

  「大鸟,我要住下来,你替我找个房子,地点要在她隔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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