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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知妳没有,所以事前提点,等真有了才说,还点个啥用?”话音又顿,叨念的对象再度转回来。“姑娘,您老大不小,现下才思春算是晚上许多,金嬷嬷这两年就盼您替自个儿找个如意相好的,如果您没这意愿,要一辈子当清倌,‘绮罗园’里也没谁敢使强相逼,反正金嬷嬷跟您之间,啥儿契约也没打……但您若有这兴头,那就该轰轰烈烈、热热闹闹办一场‘夺花大会’,来个万中选一,也才配得上姑娘江北花魁的名气,至于那个阿奇……他真想一亲芳泽,也得乖乖按规矩来呀,您说是不?”

  “是……”润玉眸中含泪,自个儿替主子答话。

  真是的。这两个小丫鬟愈来愈会闹。

  朱拂晓半句话不答,唇弧似有若无,由着两丫鬟帮她卸妆、顺发、换衫。

  夜已深沈,一屋幽静,铜镜在烛火中泛光,她素净的脸蛋瞧起来较实际的二十四岁小上许多,映在镜中,经霜的眉眸淡淡,更显荏弱。

  元玉和润玉是她从金嬷嬷手中买下的一双小姊妹,跟了她六年,既是她的丫鬟,自然可以不当“绮罗园”里的姑娘,亦无须辛苦学习金嬷嬷安排的各项技艺,更不用进“怜香阁”练身段、练一切关乎男女性事的玉女功,在“绮罗园”里,小姊妹俩只需听她的话办事,她们属于她。

  她喜欢有东西专属于自己。

  她喜欢有谁专属于她。

  唉,只是她这个主子太过纵容,养得底下人无法无天,竟敢管到她头上。

  元玉爱叨念,有时念得她耳朵都快出油;润玉爱哭,常被她这个主子要挟,吓得欲哭不敢哭。她们真烦人,但好可爱,她就爱小姊妹俩替她焦急,惹得她们俩蹦蹦跳,在她身旁吵吵闹闹,那才有趣。

  她喜欢可爱的人。

  所以,她喜欢阿奇,憨厚老实,让她心痒心怜。

  对着铜镜,她摸到余留在眼角的润意,这一晚她笑得双眸潮湿呢。

  阿奇……阿奇……她和他相约夜游,要去看河边青草间的点点流萤。

  她满心期待,希望那一个夜晚快快到来,她要去马厩找他。

  “长春药庄”好大,东西相通,南北相贯,回廊外还有回廊,院落外更有院落,她以为会再次迷路,兜兜转转间却神奇地寻到通往马厩的方向。

  阿奇不在那里。

  她找不到他。

  相约的那一夜,守着马厩的是一位六十多岁的老汉,对方露出近似迷惑的古怪神色,告诉她,从未听过阿奇这个人。

  怎么会呢?

  “姑娘,您喝太多了!”

  元玉的惊呼在耳畔爆开,她略颠的身子随即感觉到支撑。

  喉中尽是酒气,肚腹滚烫翻搅,朱拂晓眨睫轻笑,指中尚勾着一只小酒壶的壶耳,好不正经地摸了元玉的嫩颊一把。

  “不是叮嘱过妳,就算真喝多了、喝醉了,也不能嚷嚷得这么大声,泄了底气又自曝其短,可不好再跟对方周旋。”再有,她没醉,仅是有些醺醺然。

  元玉没好气地一叹。“姑娘何妨睁大眸子瞧瞧,这堂上还有清醒的人吗?咱喊得再响,泄您底气,也没谁再有本事同您较劲。”

  今日是当地的“药王庙”大庆,“长春药庄”上上下下忙作一团,除按古礼祭酒拜庙,一整日,前来拜会的各地药材交易商更是川流不息。

  到了晚上,庄外热闹至极,集市不歇,此起彼落的鞭炮声响彻云霄,而庄内好戏开锣,主人家今年当真好大手笔,在药庄堂上设宴慰劳自家手下,除请来几团功夫了得的江湖卖艺人当堂表演,正所谓好酒沈瓮底,更有江北花魁娘子的琴艺和歌艺压轴演出。

  她怀抱琵琶弹唱,按例得了个满堂彩,几曲之后,药庄老管事让底下人送上三杯果香浓郁的琼浆,说是主人家的意思。

  要她喝酒并非难事,只不过得按着她的规矩来,她饮一杯,在场同欢者也得饮上一杯,总归是独酌伤永夜,对饮不寂寞,得意且尽欢。

  “哟,就奴家这浅薄酒量,药庄的各位爷儿们,难不成怕了吗?”她举杯笑问,嘲弄意味欲掩不掩地夹在柔软语调里。

  男人的面子永远比里子要紧,于是,她总是赢,总能激得那些老爷、大爷和小爷们咕噜咕噜地把酒当水猛灌,一杯一杯,千杯万杯再来一杯,豪情尽付杯中物,跟她斗酒胆、拚酒量。

  但,她总是赢。

  环顾堂上倒得横七竖八的大爷小爷们,清醒的仅剩下静伫一旁等候差遣的几名家仆和婢子,朱拂晓挑眉轻哼。

  有本事斗倒一堂子的男人,她更觉意气风发,神智因自得而清明许多。

  她没醉,她从不醉酒,只是脚步有些虚浮,思绪动得有些慢,如此而已。

  “元玉,我又赢了。”她脆声笑,不再依赖丫鬟的扶持,晃着螓首小苦恼,不太真心地叹道:“我总是赢,这可怎么办才好?”

  元玉就气她斗酒,也不知她争什么。“待会儿润玉把解酒茶煮好后,姑娘乖乖喝下便是,还能怎么办?”

  “呵呵,妳两颊鼓鼓的,好可爱。元玉元玉,我就爱妳气恼我!”

  无可救药!元玉无声仰望屋梁,摇摇头。

  今儿个这场面也非头一遭了,主子酒喝多了就爱笑爱闹,她自能应付。“我扶姑娘回小跨院歇息吧。”

  “还早呢。”朱拂晓香肩一耸,勾着酒壶,步伐如醉舞地跨出药庄大堂。

  “姑娘……”元玉跟了出来。

  挨着红桐柱子,朱拂晓滑坐在廊阶上。

  “元玉,今晚的月娘弯弯地像在笑,它冲着我笑,我只好也冲着它笑。知己难寻,不能辜负,怎么也得对饮一番。”说着,她咭咭笑地举起酒壶朝穹苍遥敬,然后以口就着壶嘴,囫囵灌下酒汁。

  元玉忍住跺脚、翻白眼的孩子气举动,招来两名药庄的婢子,请她们暂且帮忙照看朱拂晓。

  “姑娘老实待在这儿,哪儿也别去,咱去瞧瞧润玉的醒酒茶究竟煮好没,再帮姑娘调薄荷水擦脸,一会儿就回来——哎啊!我说姑娘,能喝的全都败在您手下,您别再喝了!”强势的小手一把夺下主子手里的酒壶,抢到手才察觉壶中空空,都快见底了,夺不夺已无意义。

  朱拂晓又笑。“元玉真可爱。”

  她的贴身丫鬟依旧气鼓鼓,竟不太领情地哼了她一声,转身就走,害她喉间和鼻腔忍不住滚出笑气。

  她继续倚柱坐在廊前,双眸被酒气熏得迷迷蒙蒙。

  第二章 可怜清歌自有梦(2)

  身后大堂上的景象是纵乐畅意后的杯盘狼藉,有粗嗄鼾声、有模糊醉语,而身前的宽阔天井干干净净,月下的青石板地抹着冷光,高墙环绕下,她的余生彷佛仅剩这一方天与地。

  如此余生,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要的本就不多,从未想过振翅高飞,天再小,能容一弯月的阴晴圆缺,便已完整,缺的是……能与谁共赏?

  能有谁呢?

  “爱娇娇啊爱娇娇,爱簪红花花满头,爱画双眉眉飞柳,爱描朱唇唇如勾,爱穿舞衣衣满绣,爱弹春词不解愁,放歌与谁游?”

  她低柔吟唱,反复吟唱。

  她知道药庄内的家仆和婢女们正偷偷觑着她,被看得很习惯了,她自在接受那些明里暗里、带着好奇的探究。

  突然,莫名其妙的,那些打量她的目光一下子全都收敛,她感觉得出躁动,甚至听到几声紧涩的抽气,被什么惊吓到似的。

  青石板地上,她没个正经坐相的影子被突如其来的一道黑影吞食。

  谁杵在她身后?

  她慵懒地动动玉颈,轻叹了声,终于百般不情愿地回望。

  颤睫,眨眸,蒙蒙视线把来人的五官身形努力看清后,她格格笑开。

  “……阿奇,你来陪我放歌出游吗?”

  阿奇居高临下,一瞬也不瞬地凝注她。

  阿奇浓眉略沈,眉间的波动成峦,一双眼深黝黝的。

  他站姿沈静随意,高大身躯却蓄满力量。

  他宽肩窄腰的上半身仍是一件简单背心,露出两条结实臂膀,缠腰、宽松布裤、绑腿,大足套着再朴实不过的黑面布靴。他这身穿着就跟那晚一个样儿,他是阿奇……又似乎不太像。

  朱拂晓扶着柱子徐缓站起,一直看着他,一直、一直瞅着他不放。

  麻凉感沿着纤细背脊钻上,钻得颈后和脑门一阵刺痒。

  她抬起纱袖,下意识轻按了按喉颈,再揉揉腮耳,瞥了眼他身后退离好几步的庄内仆役与婢女,有什么沉沉压在胸房,教她呼息一时不顺。

  那一晚的阿奇憨头憨脑,说她是昙花仙子,诚心地赞她貌美……

  阿奇会傻呵呵冲着她笑,瞇眼咧嘴的黝黑笑脸逗得她忍不住响应,她好久没真心笑过……

  那一晚,她以为寻到宝,头一次对男人生出渴望。

  那一晚,她胸臆鼓胀,兴奋得面红耳赤,想去占有怜惜,也试着去占有怜惜……

  “你今晚要去河岸割夜草吗?”她语气出奇静谧,想饮酒,一会儿才意会到手边无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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