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笑是不是?那个时候,他们已经暗渡陈仓。
风吹过来,裸露的双臂有点冷,双手插进牛仔裤的口袋里,她摸到一枚圆形硬币,抓出来,是五十块。
她还有几个五十元?所剩不多了,健纬把她每个月的用度抓得很准,不管有没有那个共同帐户,她都是月光族。
她的惨状可以拿到五颗星。男人跑了、钱跑了、工作……经过婉如的「大力推销」,大概也丢了。
在失业率创新高的今日,想找到下一份工作,平均时间是六个月。身上只有几百块的她,哪里撑得到六个月?
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了吧。
教授说过,聪明人要懂得为自己涂上保护色,聪明人懂得行一步看三步,喜怒不形于色,聪明人要学会算计,学会利弊权衡。
她是个烂学生,学不会聪明,也学不会保护自己。
看向四周,今天不是假日,乐园里的游客稀稀落落,但偶尔能听见笑闹声,可这些笑闹声全与她无关。回去吧,当缩头乌龟改变不了什么,她的悲伤与这里的快乐不相融。
她往游乐园外走,没有太阳、没有雨,阴阴凉凉的天气最适合旅行,可惜……她轻扯嘴角,加快脚步……
一个下经意间,她看见游乐园不显眼的角落里,静静地摆了一台贩卖机,那个机器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不饿不渴、对食物没有迫切需求,但贩卖机上面那包像七七乳加的巧克力亲热了她的心。七七乳加,曾经有个男孩给了她一大罐,她舍不得吃,收在床底下,后来过期,妈妈大扫除的时候扔掉了。
那个男孩没有和她谈过恋爱,不会说甜甜软软的话哄她,但是他救她两次,他对她很好,却从不要求回报……如果天底下的友谊都像他给的那样,她哪里需要爱情?
很有趣的行销,分明是七七乳加,上面却写着真心巧克力。
真心巧克力?
她以为健纬是真心的,以为婉如是真心的,结果,这么真心的爱情和友谊竞反噬于她,很讽刺对不对?
也许「真心」不在成人的世界里,也许「真心」只生存于人类的童稚时期,不过真心……好甜蜜的两个字,甜得像巧克力。
忘记自己很穷,她直觉掏出口袋里的五十块,想把贩卖机里的真心收为自己所有。
把钱投进去,压按钮,蹲下身、把手伸进食物出口处,闭着眼睛,她在心底默祷:请给我一个愿意付出真心的男人,请给我一份真挚的感情。
她厌倦了爱情里面的尔虞我诈。
等过五秒、十秒、二十秒……五分钟……她张开眼睛,等不到她要的真心巧克力。
终于,她的委屈累积到喉咙口,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好坏,连贩卖真心的机器都来欺骗她的真心。好差,真心明明早就缺货,商人还欺骗顾客的期待。好过份,虚伪的世界早把真心一网打尽,让她的心好孤独……
终究是她笨,她的五十万都买不到康健纬的真心,怎么会相信,五十元能买到商人的真心?
背过身,再不多看贩卖机一眼,艾筱枫走出游乐园。
她没注意贩卖机在自己转开身的同时,一道亮光闪起,朝着她的背影射去。
站在公车站旁,艾筱枫低头翻包包,企图找出皮夹、拿悠游卡搭车回家,翻老半天,才发现皮夹不翼而飞,而公司的黑色包包上,多了一道十五公分的破口。
她成了倒楣收集器?全天下的霉运相互约定,到她身上大集合?
好不容易收乾的泪水再度落下,她哭得更凶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艾筱枫首次知道身为流浪狗的无助,仰头向天,她想大声抗议,却没料到,同时同分同秒,天空降下倾盆大雨……
第一章 再见枫叶合体!(1)
「你……你是……」
「我不是。」
「你是叶子、是我最好的朋友啦,呜~你忘记我了……我是艾筱枫啊,枫叶、枫叶,我们说好要一辈子的,你答应我永远不分开。」
「我没说过!」
扣上安全带,叶新恒看向车窗外,天一口气暗下来,乌云笼罩整片天空,空气里的水气沉重了虫子的翅膀,燕子低飞。
他若有所思,两根指头飞快敲击着大腿。
他的眼睛相当漂亮,双眼皮既明显又深刻,眼珠子像泡在水里的龙眼籽,黑邃幽深。他的五官俊美,皮肤白皙,找不到毛细孔的脸皮让许多女人又羡又护。但他的浓眉内敛,神情严肃,目光下怒自威,薄唇微抿,看起来不苟言笑。
如果不是他够高、如果不是他的眉毛够浓、如果不是这几年锻链出来的六块肌让女人流口水,他会被错认为女人。
记住,他痛恨这一点!
叶新恒在艾筱枫投贩卖机的时候就认出她了,可他没上前打招呼,反而加快脚步从她身后走开。
原因一到原因十都是三个字——怕麻烦、怕麻烦、怕麻烦……
对,她是个麻烦人物,她和橡皮糖是同纲、同目、同科、同属又同种的东西,沾上了,就跑不掉。她不懂分寸(身为女人,在他裸体时,应该转开头,而不是笑着巴上来),不会看脸色(他板起脸代表生气,而不是欲擒故纵),不知道什么时候该消失,不晓得厌烦不只是形容词……她有一大堆以「不」为开头的缺点。
硬要找出某种动物来比喻她?无尾熊吧,虽然不是太贴切,但痛恨当尤加利树的他有权利说话。
艾筱枫完全没变,眼睛和十二岁时一样灵活,鼻子和十二岁的时候一样小,嘴巴和十二岁的时候一样红,就连身高也相差不多,当然,最像的是投贩卖机的期待表情和动作。
她十二岁的时候,就常把零用钱拿去贡献给学校的贩卖机。
她会先在贩卖机前面站半天,决定买什么之后,飞快把钱放入投币孔、飞快压下选择钮,飞快蹲下来,打开下面的塑胶盖,把手伸到里面接东西。
她对贩卖机有着让人无法理解的着迷。
为了玩贩卖机,她常常买一堆喝不完的饮料,然后从走廊那端一路跑回教室,把饮料摆在他桌上,笑得满脸谄媚,说:「叶子,你是我最好的朋友,饮料请你喝。」
他是她最好的朋友?不,那是艾筱枫的认定,他没这么想过。
他不爱当她最好的朋友,主要原因有两个,次要原因有……两百多个。
第一:就算他穿着男性、说话男性、动作举止都很男性,她只肯相信他是女的。(他曾考虑把她拉进厕所里面秀秀小鸟,后来觉得太变态而作罢)。
第二:她很矮、年纪比他小,却老是对他说:「叶子,你不要害怕,我会照顾你。」(记住,是女字旁的你,不是人字旁的)他一个堂堂大男生,还欠她照顾?
他还讨厌她成天到晚跟在他背后,叶子、叶子的乱喊。他讨厌她一头热的说:
「我是枫、你是叶,枫叶、枫叶,瞧,我们注定要当好朋友。」
他讨厌她一天到晚追在他背后,吵着要和他交换日记。讨厌她一大早就跑到爷爷家门口,扯着喉咙大喊,「叶新恒,我来接你了。」
见鬼了,谁要跟她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他只是人生初逢不幸,爷爷身体不舒服,孝顺的爸妈和阿姨、姨丈讨论过后,决定回台湾设立分公司,顺便照顾住在台湾的老人家。
爸妈在台北开公司,每个礼拜只能回乡下一趟,基于公司草创,工作比较忙,他们理所当然把儿子留下,让祖孙彼此照顾、作伴。
乡下地方哪来的美国学校,中文不够强的他,只好和一群比自己小两三岁的小毛头上同一个班级,可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他被派坐到艾筱枫身边,被她错认为女生,被她精神洗脑,也被她缠上。
他们的相遇缘于倒楣乘以倒楣的倒楣次方,在诸多倒楣围绕之下,他打死都不想和她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终于,台湾的分公司找到可以接手的经理人才;终于,他们说服爷爷奶奶,一起到美国生活;也终于,他从小学毕业,拿到一张台湾的毕业证书。
他人生当中,最烂的十个月就此结束,他再也不必和脏兮兮的野小孩一起上课下课,再不必和他们玩无聊幼稚的打架游戏,更不必看他们骂脏话、吐西瓜子、比谁的尿尿射得又远又长。
他和艾筱枫已经过去,而那段可怕记忆淹没在光阴岁月里,他怎么可能让自己重蹈覆辙?
认她?门儿都没有。
「表哥,你在想什么?」双手握住方向盘的乔以励转头问。
「没有。」
以励是他的表弟,他们的母亲是双胞胎,两个人眉宇间有几分相似,但个性大不同。
他个性冷淡,以励性格温暖;他严以律人律己、力求完美,以励宽以待人待己,什么事,看得过去就可以;他让人难亲近,而以励亲切热情;他对女人不感兴趣,而以励是排行榜前五名的大众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