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笑之间,自动门上的风铃响动,两人同时转头。
灿宁认出是昨天那个女孩子。
“资玮,你见过灿宁了吗?”
资玮还是没有太多的表情,她拉开自己的椅子,“昨日见过了。”
嘉升笑笑,对灿宁做了一个“她就是这个样子”的表情——灿宁了解,自己是新人,跟她又没多深的交情,淡淡的礼貌已足够。她虽然有点冷淡,但至少待人平等,没有趾高气昂。
“唐姐跟你说了些什么?”
灿宁一怔,然后才想起唐姐什么也没说。
看着他,她回答,“只叫我星期四整九点来上班。”
嘉升笑着说:“很像唐姐的作风。”
什么意思?
“唐姐实在不太像主管。”他替她开了电脑,又拿了一大盒磁片及档案夹给她,“你自己看吧,有问题再问我们,我,或是资玮。”
他在说资玮时,灿宁很自然的看了她一眼,见到她微一点头,才放下心来。
接下来,整个上午灿宁都在与磁片奋战。
原本被那一大盒的磁片吓了一跳,开启后才发现里面其实有很多图档,数字多半也做了简而易看的图表,平均看一片还花不到半小时,灿宁估计可以在几日内看完。
十点多,唐晓藤来了。
白色亚麻衣裳,长长的头发绾成一个漂亮的髻,几根发丝垂在颈后,看起来极有风情,就像嘉升说的,她不太像主管,比较起来,还比较像拿着画笔在荷花池畔写生的新锐画家。
见到灿宁,她很快的走到她旁边,微笑说:“你来啦!”
她很用力的点了一下头,“嗯。”
唐姐真是个奇特的人。
她说的话不多,但总是不疾不徐,她的笑意也不深,但就是让人感觉刚刚好的舒服。
唐晓藤对她笑,“我们的工作满多的,要加油喔!”
在灿宁埋首于磁片的时间中,她一直听见嘉升在打电话,一口很流利的英文,一边说一边笑,笑中却有浓浓的论价意味,对方大概是新饭店的负责人之类,一阵交涉后,嘉升露出满意的微笑。
半天没说一句话的资玮忽然问:“多少?”
“对折,你跑不跑?”
“不。”她连头都没抬一下。
“我就知道。”嘉升拿起水杯起身,“他们说如果是个美女导游,可以考虑打四五折。”
资玮斥道:“胡说八道。”
他听了也不以为忤,只是微微一笑,习以为常的那种笑法。
就在嘉升的身影消失在通往茶水间的转角时,资玮好看的薄唇逸出了一点微弯,很轻的,不易察觉的,待嘉升的脚步接近,又很快的敛起,就像那抹笑不曾出现。
灿宁连忙低下头,好像偷窥似的心虚。
原来……冷冷淡淡的资玮,也有她可爱的地方,那个很女孩子似的表情。
灿宁花了几日才把资料读完。
原以为飞航不过是一间小小的旅行社,看着看着才发现这是一家卫星公司,母公司在忠孝东路上,名字跟他们只差一个字,叫“飞航线”,运作方式是由他们的业务招揽客户后,再交由飞航接手其他的事情,所得税报的是他们的名字。
第一次碰到这种事,灿宁有些惊讶,“咦,这不就是逃——”
“不,是‘节税’。”嘉升硬生生地截下她的话,“记得,我们可是有登记的,一切合法。”
“是钻漏洞吧?”
他故做沉思,“嗯,这样说也行。”
语毕,两人一齐哈哈大笑。
灿宁喜欢嘉升,他是个好人。
如果上天真的赋予每个人一种天赋做礼物的话,他的天赋显而易见的就是容易与人打成一片。
有架式,没架子,是人生至高的修养。
也许有人会说八面玲珑的人处处讨好,不够诚恳,可是,谁又能保证沉默寡言人的一定可靠?
世界本来就有很多样貌,既然没有机器能测量一个人有多少真心,大家好好相处就是了,况且从认识以来,一直是他在提点她,她还没为他做过什么,已受了许多他教的工作智慧。
嘉升说,他们负责订机票、住宿、安排导游,也兼做并团抽成,旅游旺季人手不足又外借不到导游时,还要自己去跑。
“不过还好,我们只跑东南亚。”
灿宁难掩失望,“东南亚?”她一直很想去欧洲看看。
“相信我,当你是导游时,去哪里都不好玩,也没得玩,因为总有很多突发状况。”嘉升的脸仿佛忆起什么可怕事件似的痛苦,“塞车了,要跟饭店说延后开伙,突然间车行如风,一路绿灯,提前一小时到,又要跟饭店说提前开伙,有人吃素就更麻烦。
而且,不管到哪,总有团员要上厕所拉肚子,或是晕车、感冒不舒服,万一是家族旅行就更麻烦,因为每个家族都会因为‘大家都是熟人’而异想天开的要改行程,光处理这些就筋疲力尽了,还看什么风景?”
他说得活灵活现,灿宁只笑得打跌,想来这应该是他的切身之痛,否则不会说得如此流畅。
“只跑东南亚算是我们外调的小小福利。”
“外调?”
他笑着摇摇头,一脸“就知道唐姐没跟你说”的表情,“资玮、唐姐跟我先后都是从飞航线调派过来的,飞航线很大,什么都做,旅行只是一部分,代办留学、移民、外国贸产之类的都在业务范围内,我跟资玮原本是在代办留学部门,唐姐是在移民部门,只有钟澈是中途出现的。”
嘉升顿了顿,接着说:“他是‘云游’最受欢迎的导游,我们过来后,一旦导游全部带团出外,又外借不到时,就会派钟澈去。现在他人在埃及,带一个家族团,你如果真有心要走,多跟他聊聊,钟澈五湖四海都去过,很多团员后来指名要跟他带的团,因为他对各国的历史地理都了若指掌,情况也都应付得来,行里对他的评价很高。”
这是灿宁第二次听见这个名字,钟澈。
第一次是面谈那天唐姐提起的,但只是说他带团去了,要下下星期一才回来,其他什么也没说。
“他,钟澈,好不好相处?”
“才不过几个人的地方,能难相处到哪去?”说这话的嘉升,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那样的笑可以有很多意思。
可以说是,他很恶劣,但小地方无处耍坏。
可以说是,我们都对你亲切有加,他当然也是一样。
可以说是,莫道人之短,莫说己之长,但这个短与长指的是什么,就留待你自己观察评析。
灿宁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他也没再多说。
“他既然是云、云……”云什么来着?
他替她接口,“云游。”
“对。”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的记忆力实在不太好,“那他怎么会过来?”
“那时总公司升唐姐的条件之一是要她把钟澈挖过来,他就来了,一来我们薪水比较高,二来看唐姐的面子,因为他是她学弟。”嘉升顿了顿,“同时,也是我的学长。”
“啊?”灿宁脑筋一下还转不过来。
“我们三个是同一所大学的,各差一个年级,也就是说唐姐四年级时,钟澈是三年级,而我是二年级。”他笑了笑,好像她的意外全在意料中的那种笑法,“不过,学校那么多人,又不是人人有过目不忘的本领,我们是后来进了同行之后才陆续听说的。”
灿宁诧然,小小地方竟然有三个同校的学生。
是世界太小,还是人的缘分太奇妙?
“资玮呢?”她问。
“林肯法学院!”
“在美国?”林肯是美国人没错吧?
“伦敦,霍本区。”嘉升说,“霍本区除了英国皇家法庭外,还有四所法学院,资玮是小留学生,念的是里面最好的一所,跳级升学,而且还是第一名毕业的。”
灿宁顿时对资玮肃然起敬,只是有些不解,看似大好前途,为什么跑回台湾当旅行社的职员,工作不见得轻松,薪水也不足以构成诱人的原因,那么,要算人各有志吗?资玮当初念那么多书就为了要当旅行社的职员?如果答案是的话,应该念观光之类的相关科系啊。
她不了解的还是太多太多。
何资玮,是个很骄傲的女孩子,但不是个性上,而是一种带着贵族气息的骄傲;比较起来,陈嘉升的好看和品味就明显是后天训练出来的。
她的水杯里永远是某晶牌的矿泉水,写字时只用铅笔,不戴首饰,简单中自有一份骄矜,比起动不动就昭告天下买了什么名牌的人,资玮是谦和多了,尽管大家都看得出来她的衣裳价值不菲,但从没听她说过什么,好像那就只是很普通的衣服,没什么好说的——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也不是冷淡,就是无风无月的感觉。
至于嘉升什么都好。
唐姐则像是从少女漫画中走出的人,不太真实。
而唯一还没见过面的钟澈,不知道会不会是另外一种典型1
一个星期后,唐晓藤给了她第一项工作——:行程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