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敷颤抖的双手接过血迹斑斑的包袱,泪珠一颗一颗滚落到上头,她哑着声音低问:“这……是他的血?”
老陈点了点头。
罗敷解开包袱,泪水落得更凶。
里面装的全是她喜欢的零嘴,有“郑鼎丰”的豆干,有糯米锅巴,有她最爱吃的杨梅蜜饯,甚至有娘爱吃的粉蒸肉,还有一大包珍贵的安胎药和补药。
罗敷把包袱紧紧贴在脸颊上,痛哭出声。
阿木、阿木、阿木……
他怎么可以随便替她选择?她不要等他回来,她要一直一直赖在他身边,看不到他,她会伤心而死的,她一定会死的……
罗大娘闻讯赶来,知道了前因后果,也抱住女儿痛哭起来,被惊动的左邻右舍劝慰不住,也只能陪着伤心落泪。
罗敷紧紧抱住娘亲,哭得肝肠寸断,腹中的胎儿仿佛也感应到母亲的悲伤,她开始感觉到肚子一阵急过一阵的抽痛。
“娘……”罗敷急促喘息,双手捧住圆滚滚的肚子,“娘,我感觉有些不对……”
“你怎么了?女儿啊,你可千万别吓娘啊!”罗大娘吓得急忙扶住女儿虚弱软倒的身体,急得快没了主意。
“啊!娘……我好痛!娘,宝宝……宝宝怕是等不及要出世了……”罗敷紧紧抓住娘亲的衣襟,小脸一片雪白,汗水从她的额头不停向下流淌。“娘……娘,你要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她好害怕,她已经失去阿木,不能再失去宝宝了,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罗家陷入一片混乱。
老天似乎也要和他们作对,电闪雷鸣不断,天就像被捅了个窟窿,哗啦啦的大雨倾泄了一夜。
罗敷双手缠着厚厚的白布,白布的两端被系在宋柱上,她口中咬着较木,当阵痛来袭时,她只能用尽力气拉紧手中的白布,布条甚至已经将她细嫩的双手磨出了血。
汗水湿透了她的枕头、床褥,在阵痛和喘息中,她昏了又醒,醒了又昏。
不能放弃……她不要放弃……
她要等阿木回来,她绝不能放弃!
一阵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疼痛无情地席卷了她,罗敷尖叫出声,口中的软木滚落到地上……
爱无端,思华年,十里相思,半生肠断。
这一弦一柱的华年,不知不觉已过了五载,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只除却相思早已成了灾。
马车的车轮骨碌碌地转动,车上坐着一对母女。
“娘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回去看姥姥呢?”四岁的小木头梳着可爱的双髻,她有一双圆滚滚的大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时常闪着俏皮淘气的光芒,此时这双美丽的眼睛里却漾着不搭。
“小木头想姥姥了吗?”罗敷抚着女儿柔细的发,思绪却飘得很远。
她何尝愿意离开自己的故乡?
可是……她再也等不下去了,所以她来了,不顾娘亲的劝告,她只身带着女儿从湖镇赶到京城,她要再见他一面,她要问问他,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她?
这都要多谢老陈的帮忙,经过他千辛万苦地打探询问,他们才知道当天发生的一切。
包括他恢复记忆,以及他是满人王爷的事实。
胤亲王?
好个胤亲王,是嫌弃她这汉人妻子配不上他了吗?他怎么能?
怎么能弃过往的恩爱如敝屣?
第8章(2)
“娘娘、娘娘,小木头好饿喔!”小木头努力摇着娘亲的手臂,小手拍拍肚皮,可怜兮兮地噘起小嘴巴。
罗敷立刻回过神来,有些心虚地抱起女儿小小的身体,“对不起,对不起,娘这就给小木头拿吃的,忍一下!”
罗敷转身打开包袱,想拿些干粮给小木头果腹,当眼神触及到包裹中一块血迹斑斑的布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
“娘娘!快点嘛!”小木头撒娇。
“好好!娘这就来了。”罗敷把那块血布塞到最底下,匆忙把包袱系上。
看着女儿大口大口吃着食物,罗敷满足地微笑。
她只要有女儿就够了……真的够了。
“小娘子,你就在这里下车吧,前面转个弯就是胤亲王府了,王府门前有士兵把守,我们小老百姓是不敢太靠近的。”车夫替罗敷掀开车帘。
这么快就到了?
呼吸一窒,心脏漏跳了两拍。
罗敷一手拎着两个沉重的包袱,一手牵着女儿的小手走下马车。
车夫从罗敷手中接过银子,扬着马鞭驾车走了。
她们愣愣看着马车扬起的尘沙,直到马车消失不见,母女俩才互相对望一眼。
“娘娘,你要带木木头去哪?”小木头拉拉娘亲柔软的手,放心地任娘亲牵着小手走。
“糟糕,娘记忆不太好,一时竟然忘了!”罗敷装出苦恼的表情逗着女儿。
“骗人,姥姥跟我说了,娘娘是要带木小头来找爹爹的。”
罗敷沉吟片刻,“小木头很想爹爹吗?”
“想,小木头很想很想爹爹。”
看着女儿天真的模样,罗敷不免一阵心酸。
走了不算短的一段路,宏伟的胤亲王府赫然出现在眼前。
厚重高大的檀木门,盘踞于门楣上的蟒蛇,张牙舞爪的威武石狮,这座雄伟的府邸彻底震撼了她。
是她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他和她……根本是云泥之别,罗敷不无苦涩地想。
看着眼前面无表情的两列旗兵,罗敷胆怯了。
难道就这样直接上门挑明自己的身份吗?别说笑了,只怕这些旗兵会用手中的鞭子把她抽个粉碎。
怎么办?
正徘徊间,王府一侧的小门被拉开了,她听见两个人的声音从未全开的门缝中传出。
“总管,这次这个厨娘只撑了两个月,这该怎么办呀?”一个焦急的声音响起。
总管无奈道:“也不知道王爷是怎么了,这几年光是厨子就换了十几个,再这样下去就找不到人……”
罗敷眼睛一亮,顿时有了主意,她紧张的拉着小木头,候在门外两步远的地方。
山门被全部拉开,罗敷看见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跟着一个仆役打扮的男子走出。
两人看见门外的罗敷顿时一怔,还不待他们开口,罗敷便道:“大爷,民妇是来应征厨娘的。”
中年男子打量了她一眼,“你是来应征厨娘的?”
“是的。”罗敷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总管上下打量着罗敷母女,“会做江南菜吗?如果不会,还是趁早走吧。”
“会、会。”罗敷连忙点头,“我就是江南人。”
“我们王爷可是很挑剔的,做不好可是会……”王爷口味挑剔,使得王府频频更换厨娘,再这样下去,上门应征的厨子是越来越少了,昨天王爷才赶跑了厨子,他正烦恼一时间要上哪找人,现在刚好可以先顶一顶。
“如果做得不好,罗敷但凭王爷处置。”
“你还带个孩子啊……”总管迟疑了一下。
“大爷请放心,我女儿很听话的,平时我会叫她乖乖待在房中,她不会影响我做事。”罗敷急忙接口,几乎有些失态地紧抓住总管的衣袖。
总管沉吟了一下,再来回看看罗敷母女,看她们母女清清秀秀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于是他点点头,“好吧,二林你带她们进去。”
跟在总管身旁的二林应了一声,招呼她们跟上。
罗敷心脏一阵紧缩,她握紧女儿的小手,跟着二林进王府。
她的盈盈大眼漾满复杂的情绪,她轻轻在心底低叹:“阿木,我来了……”
心绪莫名地一阵烦躁,界堪双手撑着桌案,皱紧眉头瞪着自己刚刚写好的一幅字,半干的墨渍,紊乱的笔锋,潦草的字体,在在显示出他的躁乱和烦闷。
界堪甩开手中的毛笔,瘫倒在太师椅上。
他究竟怎么了?他到底是怎么了?
从怀中掏出一只荷包,眯着双眼看着,手指缓缓抚过上面的花纹。
这只荷包与他失去的记忆有关联吗?
他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会把荷包随身携带的男人,除非,它对他很重要。
界堪把荷包凑到鼻前,仿佛还有股淡淡的幽香萦绕鼻尖,他曾经拆开过它,里面藏着一缕发,长长的一缕,是女人的头发,还有一只灵符。
原本,他以为自己能从里面找到更多线索的,谁知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他把那缕发放回去,让府中擅女红的嬷嬷重新把荷包缝好,像原来一样。
从那以后,这只荷包就成了他的一个秘密,一个寄托,不论走到哪里都要带在身边,那一缕秀发,就埋在他灵魂的最深处,一旦心情烦躁时,他就会把它拿出来看看。
似乎这样做,他烦躁的心情就能得到纾解,他心底莫名的空洞和悲伤才能稍稍抚平。
看着荷包,界堪几乎失神了。
“王爷,该用午膳了。”阿太端着饭菜在门外恭候。
界堪收敛起思绪,把荷包收入怀中,“端进来。”
阿太布置好饭菜便退到一边伺候。
他慢慢踱至桌边,看着一桌的好菜色,他挑刷问问阿太:“新厨子?”